蕭辰將秋霜放在床上,動作十分輕柔,惟恐驚動好不容易入睡的她。
「老伯?」蕭辰正想退出房間,但秋結已經放下燭台離開了。
蕭辰幫秋霜月兌下鞋子,拉起了棉被,為她密密地蓋實,又將被角往里頭塞,免得她翻身露出手腳著了涼。
確定一切妥當之後,他靜靜地望著她,忍不住伸手觸上她的粉靨,撥開幾縷沾黏淚水的發絲,再以指尖柔緩地拭去她的淚痕。
「霜兒,好好睡,大哥疼你。」他溫柔地在她額角一吻,喃喃地訴出心底深處的話。
被了,他也只能如此偷偷地表達愛意了。
蕭辰驀然起身,以掌風拍熄燭火,在黑暗中大步踏出秋霜的閨房。
第六章
大柳樹屹立碧綠溪畔八十載,看盡秋水村的悲歡離合,綠柳條兒冬枯春榮,如同人生一樣有悲有喜,與人們一年又一年地檀變著。
南風吹來,夏雷響在遠山之巔,山上的桃子結實柔柔,香甜的氣味隨風飄散而下,秋霜的悲傷淡了,心思也成熟了。
生活恢復以往的步調,她仍然每天種菜、養雞、燒飯、上山巡視桃子的生長情況,更多的時間她用來陪伴在父親身邊。
每天中午,蕭辰也依然教她念書,有時兩人並肩坐在大柳樹下講詩,有時則沿著碧綠溪散步聊天。
他們維持著兄妹般的情誼,似雲淡,如風輕,但是彼此心里都有一股難言的火苗。
秋天的腳步近了,這日午後,秋霜忙完家務,見阿晴和阿雷陪著秋結嬉戲,便放心地拿了書本,準備到大柳樹下上課。
她一眼看到桌邊的一件長衫外衣,那是蕭辰吃飯時月兌下來的,如今外頭秋意微涼,他穿著薄衫,恐怕是擋不住秋風淒冷吧。
她拿起外衣,走到大柳樹邊,見蕭辰正在撥弄溪水洗臉。
「大哥,這水涼,不要玩水。」
蕭辰笑了。「瞧你像管教阿雷一樣,如今也來管教大哥了。」
「我哪有啊?」秋霜微紅了臉,遞出外衣。「天氣冷,你穿著吧!」
蕭辰接過了外衣。「我不冷,這秋高氣爽挺舒服的。霜兒,今天不講課了,咱們走走。」
秋霜略感失望。「可是這本書還有好多還沒講。」
「不需要我講了,你不是已經看過了?」
「是看過了,有些還不太懂。」
「你不懂再拿來問我,其實大哥已經江郎才盡,沒什麼可以教你了。」
秋霜更失望了,是大哥刻意避開她嗎?自從那一夜他抱她回房後,她發現他總是若有若無地回避她。
一股涼風襲來,她不自主地打個寒顫。
「瞧你!」蕭辰將外衣披在她肩上。「帶了我的衣服出來,倒忘了為自已添衣裳。」
他的手指輕觸她的肩,她微微縮身。「我不冷。」
「穿著吧!」蕭辰為她拉攏長衫。「你如果生病了,可沒人燒飯給我吃了。」
秋霜想拿下長衫。「我……我回去了。」
蕭辰按住她柔弱無骨的手掌。「霜兒,願意陪我走走嗎?」
秋霜慌忙收回手,蕭辰也立刻放開。
兩人沿著碧綠溪而行,風涼,心卻是暖的。
「田里快收成了,霜兒,你看那片金色的稻穗,好亮麗!」
秋霜望向對岸的稻梗田陌,燥熱的臉頰感受到秋風的涼意。
「可今年收成不好呢,稀稀疏疏的,往年都像是整片的黃金。」
「不過,也夠自給自足了。」
「是啊,大家都平安,真好。」
「平安……真的很好。」
此刻恬靜安寧,溪流潺潺,景色如詩,蕭辰好願美景長存,拋開了一切過往,不再孤獨,就讓他陪伴霜兒一生一世……
兩人默默走著,各懷心事。
近處山坡有人跟他們打招呼︰「蕭辰,我這里的隻果熟了,來采幾顆回去吧。」
蕭辰拉著秋霜爬上山坡。
「多謝石頭兄,下回我進城,再幫小石子帶糖果回來。」
「哈!上回的糖還沒吃完呢!小石子他娘藏起來了,要小石子幫忙喂雞才肯給他吃。」曾石頭爽朗地笑著。
「石頭嫂教子有方喔!」蕭辰笑著。「我下次多帶一些糖回來就是。」
曾石頭摘了隻果給秋霜。「霜兒,拿去吃,我再裝一籃帶給秋老頭。」
「謝謝石頭哥哥。」秋霜拿過隻果。「我就不再拿了,你還要背去鎮上賣了換銀兩。」
「唉!不想去鎮上了,賺不到錢。」曾石頭采著樹上的隻果,長吁短嘆地。
秋霜咬著隻果。「怎會賺不到錢?你的隻果又脆又甜,很好吃呢!」
「別說了,我每次去鎮里擺攤子,官府就立刻過來收稅,有一年我還倒貼二兩銀子,不如學霜兒你腌了桃子,我也曬個隻果干,留著自己吃吧。」
「真的這樣啊?」秋霜瞪大眼,眸子是不解世事的單純。
蕭辰道︰「苛捐雜稅,老百姓難過啊!霜兒,你還是不要知道世間丑惡。」
秋霜道︰「每年官府來催稅,爹就開始發愁,原來官府還收很多稅啊?」
曾石頭道︰「霜兒,你知道的愈少,煩惱也愈少。蕭兄弟啊,你可要好好對待霜兒喔!」
「霜兒是我的妹子,我當然會照顧她。」蕭辰沉靜地回答著。
「還什麼妹子?這些年你吃了霜兒燒的飯,就不要再耽誤人家了。」
秋霜剛咬下一口隻果,趕忙吞了下去。「石頭哥哥,你……」
「霜兒想罵人嗎?」曾石頭笑道︰「我還沒听過霜兒罵人哩!瞧!臉蛋比隻果還紅啊!」
「石頭哥哥!」秋霜腳一跺,想要跑開,卻差點撞上身邊的隻果樹。
蕭辰急忙拉住她。「小心!」
秋霜站住腳,掙開他的手。
「我先回去了。」說著便低頭跑掉。
曾石頭整理好兩簍隻果。
「一簍給阿雷他們,一簍你帶給秋老頭。」
見他猶注目秋霜的奔跑腳步,曾石頭笑道︰「她都穿上你的衣服,你就不要再陪她相親了,去把好霜兒訂下來吧!」
蕭辰吃著隻果,心思紛飛。沒有人知道他隱身在秋水村,這是否代表他可以許諾秋霜和孩子們一個安穩的生活?
他沒有把握。
接過曾石頭的兩簍隻果,蕭辰繼續漫步在溪畔林間,只是少了身邊的柔言軟語,秋風一陣陣地吹來,似乎真的有點冷呢!
???
這日中午學堂下了課,大家各自回家吃飯休息,蕭辰照例最後離開。出了門,看到村口鬧烘烘的,便走過去一探究竟。
一個官差在牆上貼好告示,正等著秋水村的村民請他念告示。
曾婆婆念道︰「人頭……這什麼字?一兩……加……這又是什麼字?」
「曾婆婆,你平常不用功學認字呵!」王大田大聲道︰「上頭是說,以後要課人頭稅,每個人頭一年一兩,然後今年還要加賦。」
曾婆婆皺眉道︰「我家十個人頭,不就要交十兩?」
眾人紛紛議論,卻又壓低聲音不敢讓官差听到。
闢差等得發閑。
「你們都看得懂啊?我知道了,金大夫說你們有個先生又醫病又教書,害他這些年少了很多收入。」
王大田道︰「金大夫診金那麼貴,又醫不好,誰去看他啊?」
闢差道︰「好了,既然不用我念了,你們好好準備,一個月後就來收稅。」
「一個月?」眾人驚叫著。「又是人頭稅又是秋賦,拿不出來啊!」
闢差跳上馬,準備離開。
「我管你們來不來得及!總之,到時候準備好,否則就把你們送進牢里。」
蕭辰上前拉住馬匹,那馬兒竟也硬生生地停了下來,官差怒道︰「你敢攔本大爺的馬?不想活了嗎?」
蕭辰仍是穩穩地扯緊馬韁。
「人頭稅這名目以前從來沒有听說過,為什麼今年要征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