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不要掌廚看看?」
一陣沉默在胡蜂和莊曉夢之間蔓延開來,他們兩人似乎在比誰先開口誰就輸的游戲,也像是比角力般的看著對方。
終於,先開口的人是一向好性子的莊曉夢,只見他微微皺起僵硬的眉頭,輕嘆一口氣,「蝶兒,你為什麼要這麼說?」
他不明白,這世上她該是最了解他不再做料理的原由,為什麼她會突然對自己提出這個要求?
「還是你也認為離開廚師的身分,莊曉夢這個人就——」
他的話被她突然揮來的手打斷。她的勁用得很巧,看似使力可在踫到他的臉頰前就停了下來。
「你要記得我這人最討厭人家冤枉我,我說過的話,你難道不信嗎?只要你喜歡,做什麼都可以的呀!」胡蝶有些動氣原本總是盈著笑意的秋水此刻一片寒霜。「下次你再敢冤枉我,我絕不會就這麼算了的。」
「既是如此,那你為什麼要說那種話呢?」他伸手撫上她放在他頰邊的手,彷佛冰冷遇上炙熱,只有被融化。
如果她說的話不是那個意思,為什麼好端端的要他再次入廚呢?
胡蝶心痛的看著他額際漸生的汗珠,不舍立刻漫上心頭。可縱然再不舍,該說的話她還是不得不說。
「我原先以為你對料理已是深惡痛絕。」她凝視他的眼光。「別否認,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對進食這件事的索然無味嗎?」
「我只是——」被她一針見面道出事實,他不禁一時語塞。
胡蝶接著他把話說下去,「可我發現我錯了,你並不憎恨料理,你可以侃侃而談和料理有關的事情,從你的言語中,我听不到有任何排斥或厭惡的感覺,阻止你做料理的只是心中揮之不去的罪惡感。」
如果說他是真的不喜歡料理也就算了,可是,他明明放不下的不是嗎?
「罪惡感?」他輕念著。或許吧!如果他從未走上料理這條路,這一切是不是就會不同呢?
「我不否認你是個很好的燒陶師傅,可是你燒陶是單純喜歡陶藝,還是喜歡陶藝與料理的相似處呢?如果你只是喜歡燒陶,你大可以多燒些像人物花鳥的陶器,可是你燒的卻多是食器!這些種種,曉夢哥哥,你能否認嗎?」胡蝶清澈的雙眼好似能看入他的心底,看入他幽幽深埋的心情。
她愈是明白他的燒陶世界,愈能看得清楚他仍是個熱愛科理之人,只是心上有個很深的結罷了!
「那只是個巧合。」他選擇問避她的目光,也避開她的問題。
胡蝶真動了怒,她將他的臉捧正面對自己,讓她看著他的逃避,也讓他看著她的認真。
「如果你是真的不喜歡那做不做料理也是無妨,可你口只是逃避,那你根本不可能真正的快樂。」說畢,她硬拖著他穿過園子往膳房走去。
她不理會膳房中眾人訝異的神情,將所有的人都趕出去,讓偌大的膳房只剩他們兩個人。
「蝶兒,你要做什麼?」莊曉夢不明白她想做什麼。
胡蝶拿起砧板上的刀,示意莊曉夢接過去。
可他卻像是看到毒蛇猛獸一般的僵立著遲遲不願伸出手。
看他不動手,胡蝶乾脆將刀一把塞到他的手中,「如果我想得沒有錯,就算這些年你一直都不曾做過任何一道料理,可你的廚藝一定還在,因為你仍日復一日的在掌控火候和使用刀工。」
莊曉夢握著手中沉甸甸的重量往日熟悉的感覺又涌上心頭。
他環顧四周曾有多少個寒暑,他都是在這膳房度過的。
不自覺的,莊曉夢握著菜刀的手像是有自己的生命一般的動了起來,片刀、滾刀、改刀、剩刀——每一樣的刀法在他手中如行雲流水般流暢,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
他向水槽的方向一抓,槽中的水凌空向著灶上的大鍋而去,不一會兒已燒成滾燙的沸水,不時冒著白煙,而另一個灶上的油也已經燒開。
此時,莊曉夢輕拍著砧,砧上切好的材料準確無比的入了水鍋,他的雙手一翻力道不輕不重沸水中的材料便凌空而起,在飛跳的過程中瀝去了水分悉數入油鍋。
胡蝶自小看多了精湛的廚藝,各種的料理手法她也見識過不少,但莊曉夢的廚藝竟然一點也不遑多讓,這讓只在七、八歲那年見過他做菜的胡蝶,不免對他精進的廚藝留下深刻的印象。
不一會兒,色澤艷麗、外焦里女敕的‘湛香魚片’已起鍋香味四溢的放上桌。
這時,莊曉夢卻像是才明白自巳剛做了什麼似的,呆呆看著勾著一層薄芡汁的燒魚片一眼,再茫然的看向胡蝶。
「我就說你一定行的。」胡蝶興奮的筷子也不拿,直接用手抽了塊魚片就入口,只是看她就覺得食指大動。
那口中魚片和芡汁搭得十分均衡,一入口,味道就完美的散開來這是,這是一道每個人吃了都會贊不絕口的菜肴,可是——
「你也發現了。」莊曉夢慘然一笑。他明白胡蝶到料理的靈敏度,只要吃一口,便能察覺一般人不會發現的問題點。
「這味道真的很完美,只是——只是——」她一下子不知道怎麼表達她的想法。無疑的他是一個料理高手,可是,她就是覺得少了什麼。
「只是少了獨特性是吧!」莊曉夢輕喟一聲。他自己做出來的東西,他怎麼會不明白呢!
胡蝶連連點頭。「嗯!就是這個。」
他做的菜完美得像是範本,這本該是最上等的技術表現,可是對曾經吃過他的絕妙手藝的胡蝶來說,他這道菜就是少了那一點點的感覺。
「我不是不想做菜,只是我不能。」莊曉夢露出一抹悲傷的神色。「還記得我曾跟你說過的那件事嗎?之後我整整好幾個禮拜一進食就作嘔,等我再能吃得下柬西的時候,我已經嘗不出任何味道。」
「分辨不出味道?一點都不行嗎?」胡蝶震懾的再問一次。
如果他真的一點味道也嘗不出來.吃任何東西豈不是和嚼空氣一般?難怪他每次用膳總會微微鎖眉。吃東西一點味道也沒有,那還有什麼好吃的?
「你知道的,這一點點的味道差異對料理來說就是天地之差,一個不辨五味的廚師如何能成為一個好的廚師呢?我現在做料理就和饕餮听你的口令做菜一樣幾分糖醋、幾分鹽,就只是這樣罷了。」
莊曉夢深深的看胡蝶一眼,臉上掠過一絲惆悵,便不再多說什麼,轉身離開這總會喚起他許多痛苦記憶的地方。
胡蝶一臉煩惱的對著饕餮,一人一獸就這樣默默相看無語。
「唉——饕餮有沒有什麼法子能讓人吃得出味道的?」胡蝶想破頭就是沒能想到一個好法子。
「吱!」它抓抓頭一臉抱歉。
饕餮也看得出胡蝶的煩惱,可連胡蝶這鬼靈精都想不出任何的法子,它又能有什麼更好的提議呢?
「算了!這也怪不得你。」胡蝶聳聳肩。她這話也是順口問問,它的一籌莫展早在她的預料中。
「我記得我生病時也是吃東西沒味道。」胡蝶突然想起,旋即又搖搖頭。「可是曉夢哥哥的情況又和那個不盡相同。」胡蝶又自顧自的說下去。「但話也不能這麼說,他那種情形也算是生病,只是生的是心病。」
突然,她像是想到什麼似的跳起來「反正一樣是生病嘛!生病只要對癥下藥就會好了呀!」
饕餮一點也不明白胡蝶說的是什麼意思,可看到胡蝶又重新露出笑容,它也不由得松一口氣。
「他不辨五味嘛!加我們就煮個五味湯給他喝不就好了?饕餮,你說對不對?」胡蝶一臉得意的笑,她不禁佩服自己,她真是太聰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