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那表示她不常來了?這些人就這樣每天等著嗎?」龍原濤挑起一邊的眉頭,心中對這神秘女郎的好奇又多了幾分。
「她是不常來,但每年的今天她一定會來。」
「今天?為什麼?」
五哥輕笑,「來這兒的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不需要理由嗎?」龍原濤點點頭,「這杯多少?」
「不用了,這杯算我的。」五哥輕擺了一下手,「我欠的又何止是一杯酒。」
「你欠了我什麼嗎?為什麼我一點也不記得了?」
龍原濤輕搖著手中的酒杯淡淡的說。
五哥搖搖頭,但明顯的可以看出他暗暗的松了一口氣。
「也許,你忘得太多了。」——
當第一聲薩克斯風特有的低長嘶嗚恍若魅影的由昏暗的舞台角落響起,滿室的竊竊低語在剎那間平息,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那個修長的身影上。
低緩的音調漸漸上揚,像是秋日西風卷起片片殘葉,無奈的輕點過每個人的心。點出的是難過、是傷心、是每個人心遙遠失落的記憶,在此時都隨著薩克斯風的呼喊而覺醒。
沒有搖賓樂那震耳欲聾的震撼力,沒有輕音樂的輕挑隨意,這是靈魂中的爵土樂。沒有大起大落的愛恨情仇,沒有無邊無際的喜怒哀樂,有的只是乍起還落的深深幽思。
昏黃的燈光下,只能隱約看出一個身形修長的女子抱著薩克斯風,隨著音樂輕輕搖擺著身子,彷佛伴著低柔音樂共舞的只有她和音樂。
龍原濤眯起眼楮,似乎想在這一片昏黃中看清這神秘女子的身影,但是除了她那一身的孤絕和清冷的旋律,一切都隱藏在這一片昏暗之中。
薩克斯風綿長的低吟,深深長長自揪住了他的心,一種近乎窒息的沉重感如排山倒海而來,他偷空輕掃了四周的人一眼,明白的發現不只是他,似乎所有的人都被這彷佛來自心靈空谷的呼喊所震撼住。
他發現即使是在這一片幽暗不明的模糊中,他的眼光仍是被這個仿若幽魅的身形緊緊的吸引住,他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心不尋常地快速躍動著。
他的心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躍動過了,自從龍原企業的擔子加諸在他的身上之後,他的心似乎就失去了跳動的能力。太久了!久得讓他幾乎以為他的心已死去,而當他再次想起時,已然成為千萬年不動的化石。
「她真的是太神奇了,不是嗎?」一個坐在龍原濤身旁的男人忍不住出口嘆道,「能听到她的演奏,就算要我天天坐在這兒苦等,那也是值得的。」
「天天?」龍原濤微皺起了眉頭。
「你是第一次來的吧?第一次來就讓你听到午夜女神的演奏,你的運氣還真好。午夜女神並不是固定出現的,來這兒的人有一大半都是為了她那令人聞之難忘的演奏。」男人偏頭看了龍原濤一眼,雖然是在不明的燈光下,龍原濤那令人難以忽視的氣勢卻仍不曾稍減,讓男人不由得回答起他的問話。「她的演奏就像是會刺入人心似的,只要一次,就從此在你的心靈中生根。」
「她是什麼人?」龍原濤低問,他的目光始終不曾離開台上那抹獨幽的身影。
「沒人知道她是誰,只知道她總是在午夜時分出現,所以,這兒的人都叫她午夜女神。」男人對著台上的身影遙遙舉杯致意。
「午夜女神,一個令人想望的名詞。」龍原濤將手中的酒杯貼近臉龐,閉上眼楮,細細品味著頰上的涼意和不絕於耳的爵士樂。
男人輕笑。「雖然這兒的光線不足以令人看清楚她的模樣,可光是她那隱約嬈柔的身影,就夠讓男人為之瘋狂的,但這是不可能的,她是五哥保護的女人。」
一股莫名的怒意瞬間鑽入龍原濤的心底,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被這樣的消息所影響,眼前的女人只不過是個素昧平生的女子啊!
「五哥的女人?」龍原濤輕掃了正在吧台後微揚嘴角的五哥一眼,他眼神中的溫柔憐惜是龍原濤不以為自己還能看到的。
什麼樣的女人能打開五哥那早已封閉的心靈?
「就因為她是五哥的女人,所以,至今沒有一個人敢去打擾她。你別看五哥一臉斯文,他初來此地時,就獨自一人挑了當時一個來收保護費的幫派,現在這兒的角頭老大見到他,也得恭恭敬敬的喊他一聲五哥。」看來這個男人也是八卦一族,各種小道消息倒是知道得挺齊全的,連這些消息都如數家珍。
對五哥有多少的能耐,不用別人說,龍原濤心中自然明白。一個原是龍原企業第一把交椅的男人,別說是台灣的一個小幫派,只要他想,就算是整個亞洲的黑社會,照樣會在他手中任他揉捏。
「她是你的女人?」龍原濤來到五哥的身邊輕聲問。
「她是她自己的,我只是保護她不受到她不想要的干擾。」五哥輕輕的擦拭著手中的玻璃杯,臉上的表情平靜得令人看不出他的心緒。
「她是誰?」
五哥輕笑出聲,「這兒是個被遺忘的地方,名字和身份都是無意義的東西,想知道她是誰,就自己去問她。」
「她會是我的女人。」龍原濤挑戰似的回視著他。
「午夜女神是屬於她自己的,想捕獲她的男人往往會在黑夜中迷失,你想試試看嗎?」五哥將手中的杯子放回架上,又重新擦起另一個杯子。
「你忘了嗎?我是暗皇啊!」龍原濤的嘴角揚起自信的微笑——
平常的她從不踫爵士樂,尤其是這般藍調口味的爵士樂。
可是,現在的她不是平常的她,此刻她是午夜女神,一個用演奏來發泄她滿腔情緒的薩克斯風手,一個只想把難以平靜的胸中波濤,隨著吸吐的氣息全然丟棄的樂手。
一個長音讓她由仰著的身子開始彎子,直到吐出胸中所有的空氣、直到她的肺部幾乎要因缺氧而萎縮。
她該為了這樣不適的狀態而難受不已,可她卻深深感到一種疼痛的轉移,雖然胸口缺氧的疼壓不過心上的痛,但至少模糊了她心中那椎心似的痛楚。
她那早該遺忘的痛呵!
這樣的痛是身為方宮律的她不能表現出來的!當她是方宮律時,她只能是一個冷眼看事情的法官,一個根據多少證據斷人多少功過的法官,一個只當公平第三者的法官。
法官是以人之身行神之責來斷人生死的人,是否,連心性都要近似神人——斷七情而絕六欲呢?
可現在的她只是午夜女神,一個在午夜之中借著音樂宣泄傷痛的女人,一個逃得過白天卻逃不過夜晚的女人。
她的音樂是她的傷、她的痛,她不能傾訴的過去、不願放手的現在,和不知何處去的未來……她該走了,夜已深幽、深月己西沉,屬於午夜女神的時刻即將過去,而她的心情又將被埋在明日的朝陽明燦中。
爸琴聲!
黑暗中牆角那架早被人遺忘的鋼琴,突地挑釁似的揚起了一連串急促的音符,是那般的流暢、那般的狂妄,卻也那般的吸引住她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