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宇大哥,你怎麼會在這兒?那一天你怎麼連再見也不說一聲就走了?」
冷梅一開口就是一連串的問題。
「大哥那天有事,所以先走了,你不會生氣吧?你這一路一定累了,我請人帶你去梳洗休息一下,你說好不好?至于我會在這兒,是因為我找馭飛有事,不介意我借走他吧?」雷翔宇用壞男人的口氣笑笑的說。「他又不是我的,說什麼借呢?不過,翔宇大哥,你可得小心一點。」冷梅一臉認真,看得出她不是在開玩笑。
「小心什麼?」雷翔宇順口問。
「他大概是趕路太累了,脾氣有點怪怪的,要是他又突然生氣了,你可得原諒他,我想他不是有意的。」冷梅好心的說。對于風馭飛剛剛的反常,她想來想去只有這一個原因可以解釋。
這話一出口,當下風馭飛和雷翔宇的臉色都變得有些奇怪,其中雷翔宇只微愣了一下後立刻放聲大笑,正確說來應是仰天狂笑。
「有什麼好笑的?」風馭飛的臉難看極了,口氣更是少見的火爆。「嘴張這麼大,小心風沙!」
雷翔宇對冷梅擠了一下眼,然後又看了看風馭飛臉上的表情。「原諒你,因為我知道你‘累瘋了’。」
**冷梅這一路行來也算得上是風塵僕僕,但或許是初出遠門,對眼中所見之事物皆存有一份好奇,稍稍梳洗,躺在床上竟怎麼也無法入睡,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冷梅便捺不住的起身。
她推開房門,向四周望一望,在確定沒有人會理她之後,心中打定了主意。
風揚山莊的園林設計極為精巧,層層疊疊的,讓人在山窮水盡之時還有柳暗花明之喜,她方才跟著下人一路曲曲折折的走來,雖是只窺一角,已覺奧妙不已,這會兒不如來探一探究竟,也好開開眼界。
她沿著房前的長廊,憑借剛剛的記憶來到了中庭的天井,天井四周的牆上開有許多的漏窗,漏窗外看不到什麼惹人的景色,只是看見了更多的漏窗,在層疊的幾片曲折之後,在長廊的盡頭便窺見內院的園景一角。
她看見以天井為中心的四周有不少石牌、匾額,其上落款的盡是雁池、書館、鳳池、掬茗亭、迎風閣、復斯樓、陽雪酒肆……等等,一看也知道這是各院的標的。突然,一塊約一人高的太湖石引起了她的汪意,不是因為這少見且價昂的太湖石對她有什麼吸引力,而是因為其上鏤刻的兩個大字——
梅嶺!
她听人說,南方的園林多用梅花造景,品種繁多得不勝枚舉,以風揚山莊園林的精巧不凡,這座喚作梅嶺的園子定搜羅了不少的珍貴品種。
打小她便對這和她名字相同的花兒有偏愛,現下發現了這莊子中有梅園,怎不讓愛梅成痴的她心中狂喜,當下便選定了梅嶺作為她的目的地。
梅嶺使的是障景的手法,一入了園,便看不到任何的圍牆,因為這圍牆皆以假山沿牆堆棧,山上再以各式梅花栽植,一眼望去,竟似身入滿山梅林,真不辱其「梅嶺」之名。
時值大寒之時,園中百梅齊放,千樹萬樹梅花開,應和著白雪皓皓,竟是滿園白雪和梅花瓣卷著清冷的梅香共舞。
此情此景,引得冷梅不覺興致大發,一張口便輕聲唱來︰「春才幾日,早數枝便開,笑他紅白。仙徑曾逢,萼綠華來記相識。修竹天寒翠倚,翻認了、暗侵苔。縱一片、月底難尋,微暈怎消得?」
「脈脈,輕露濕。便靜掩簾衣,夜香難隔。吳根舊宅,籬角無言照溪側。只有樓邊易墜,又何處、短亭風笛?歸路杳,但夢繞、銅坑碧斷。」
冷梅唱的是浙西詞派亞聖李良年的暗香.綠萼梅,此曲乃是赫赫有名的詠梅調,本是不好吟唱,但冷梅唱來卻輕柔且帶著醇雅月兌俗之感,直入詞曲之意境。
「你這娃兒倒有幾分內容,這曲唱得不錯。」一個蒼老的聲音在冷梅罷歇之際傳來,嚇得冷梅連連退了兩步。
她定神往聲音來處一瞧,才發現在梅林中竟有一方以大石頭鑿成的石亭,亭中有石桌、石椅,和一個年近七十的老人,老人的身旁還有一壺水正燒著。
「您是什麼人?」冷梅也不怕生,來到老人面前出口便問。這老人除了是風馭飛的爺爺之外還會有誰。這風老爺子個性一向孤僻,不善和人交往,可眼前的小女圭女圭卻引起了他的興趣。或許是因為她方才的曲子唱得動听,也或許是她明明是個女女圭女圭,卻做男童的打扮,讓他對她頗感興趣。
「老夫沒問你,你倒先問起老夫來了。」這老人緊皺了一下眉頭,口氣不甚友善,這是他一貫的口氣。
冷梅倒也不生氣,只是天真的一笑,「老爺爺定是覺得相見何需相識,這樣說來是我太不識大體,這使得,今日有緣相見梅林,不如爺爺就喚我梅娃兒,我也稱爺爺一聲梅爺爺如何?」
這童言童語實在可愛,任憑這老人的性子再不好,也不覺笑開,「這梅丫頭和梅爺爺的稱呼倒也妙,虧你這娃兒想得出來,好!我就叫你梅娃兒吧!」
「梅爺爺,您在品茗嗎?現下的這可是西湖獅峰的龍井?」冷梅深吸一口氣,覺得一股撲鼻茶香溢滿胸口。
冷梅的爹爹是個標準的茶痴,舉凡天下的珍茶名種,再多的錢也舍得搜羅。
久而久之,也養成年家的人對茶的了解。
「你這梅娃兒,對茶也了解嗎?竟認得出這是天下第一的獅峰龍井,你倒是說說,你是從哪兒看出來的?」
「說了解倒不一定,算是識得一、二。」冷梅謙虛的說︰「這獅子峰上的龍井乃龍井中之上品,分為雨前(谷雨之前)和明前(清明之前),明前又高于雨前。而梅爺爺這壺獅峰龍井即屬珍品的明前獅峰龍井。此種龍井形如碗釘,沖泡于杯中則芽葉成朵,一芽一葉皆朵朵直立,一旗一槍立如生,且茶色碧澈,聞之清香撲鼻,入口甘如蘭香,故以‘色綠、香郁、味甘、形美’四絕名甲天下。」
冷梅娓娓道來竟是如數家珍,讓風老爺子也不由得心生相惜之感,「好一個娃兒,你太謙虛了,听你之言,想必對茶道也有所知。」
「梅爺爺,您這就太抬舉我了,茶道博大精深,豈是我能參出?我最多也只飲得了一個‘舍得’之意。」
「舍得?你倒說說看。」冷梅一看老爺爺似是真有興趣,便大方的點點頭,「說出來梅爺爺可別笑我,這舍得之意不過是能舍才有得,一如品茗,若舍不得將第一泡之水棄之,這茶上之濁味不除,就不能得茶中之清然純味,亦壞了茶的質感。」
「舍得嗎?」風老爺子听了冷梅的話,先是低迥再三,然後竟像是被震動了身子似的微晃了幾下。
「梅爺爺,您沒事吧?」冷梅連忙起身扶他。
「老夫大半輩子喝茶,竟然連小娃兒都不如,這舍得之意,老夫為何就沒喝出呢?」風老爺子大大的嘆了一口氣,似是氣悶的說。
「梅爺爺,您是為了此事氣悶嗎?其實悟道在于心,各人有各人之悟,亦有其之不悟,又何必這般掛心?這舍得之意不也如此,能舍己之不悟才能得己之悟,不是嗎?」冷梅連忙勸說,她並非存心引人不快,只是稍早這爺爺似是想听,所以她才說的。
風老爺子一听,初時眉頭深鎖,但旋即松了開來,「虧老夫虛長數十寒暑,今日竟要你這小娃兒來點破,真是後生可畏,若不嫌棄,你可願和老夫結個忘年之交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