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軒海不想被二弟的神情和話語給動搖。「就因為你的身子不好,需要有人隨時在身邊照料,要是真的上京師去,也會給司徒伯伯增添麻煩和困擾的。」希望這麼說能打消他這荒謬的念頭。
「我可以住在三弟那兒,不會去打擾司徒伯伯的,大哥,這輩子從來沒求過你任何事,這是唯一一次,就請你答應我吧。」關軒雅近乎懇求地說道。
「你要大哥怎麼點這個頭?」關軒海咬了咬牙根,著惱地從凳子上跳起來。「萬一你在半路上有個什麼,教我怎麼對得起死去的爹娘?」
看兄長紅了眼眶,關軒雅眼圈也熱了。「從小我就一直夢想著自己有副健康的身體,能夠搭一回船、或者騎一次馬,去看看外頭的世界,而不是鎮日關在這間狹小的寢房,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靈魂被困在這樣一具瘦弱的軀體內,不管怎麼掙扎都逃不出去,我已經受夠這種沉重的無力感……」
「二弟……」關軒海從來不知道他有這樣的感覺,以為這個弟弟性子溫順如水,即使有了病痛,也不曾埋怨,如今才明白他內心有多麼痛苦不堪,喉頭頓時梗住,怪自己從來沒有去設想和體會這種心情。
必軒雅很快地整理了下瀕臨崩潰的情緒,微哂地凝望著兄長。「大哥,請你原諒我的任性,讓我去冒一次險,無論結果是好是壞,我都不後悔。」
「我……」關軒海胸口窒了窒,從來不曾拒絕過二弟的任何要求,可是這個要求又讓他無法點頭答應,真的是天人交戰。「讓我考慮一下……」
說完,關軒海有些狼狽地奪門而出,心想自己這個兄長當得真是失職,以為只要多關心二弟,想辦法調養好他的身體就足夠了,卻不知道二弟的心承受著比身體更大的折磨。
懊答應他嗎?關軒海左右為難地思忖。
就在整整考慮了兩天兩夜之後,關軒海總算勉為其難地點頭答應了,對他來說,何嘗不也是個痛苦的決定。
「我會先捎封信到京師,勞煩司徒伯伯多多關照,另外也要知會三弟一聲,要他為你安排吃住,要是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說出來,千萬不要太過逞強……」關軒海不放心地再三叮囑。「還有我會多派幾個奴才跟著,當然也要請周大夫一塊去,他是最了解你身體狀況的,這樣我才能放心。」
「我听大哥的就是了。」關軒雅清楚兄長已經做了最大的讓步。
「你要是真能這麼听話就好。」他嘆氣地說。
「讓大哥為難了。」關軒雅不禁內疚地說。
如果可以的話,關軒海多希望能把自己的健康分一半給他,不過也明白這是不可能的事。「只要能讓你開心,大哥願意為你做任何的事。」
「我知道。」兄長的話讓他為之動容。
必軒海握緊拳頭,再怎麼樣的忐忑不安,還是得放開二弟的手,因為他有權利決定自己的人生要怎麼走下去。
就這樣,三天後,關軒雅坐上了前往京師的船只,即便不知道未來將會如何,可是這一刻他的心卻是飛揚雀躍的,因為這是二十四年的生命當中,第一次也是最大的一次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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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將近二十天的航程,船只沿著運河來到了京師順天府。
已經到了嗎?
必軒雅想要開口詢問身旁的小廝,他用意志力硬撐到現在,就是不想在到達目的地之前倒下,可是他發現自己快要陷入昏迷狀態了。
不行……
他不能暈厥過去……
「……這位就是咱們二少爺,坐了這麼多天的船,身子快要撐不住了,小的剛剛怎麼叫,二少爺就是睜不開眼楮,正在想該怎麼辦才好,沒想到你們就來了,真是太好了……」看到有幫手出現,小廝這才如釋重負地吸了吸氣,拚命用袖口抹著淚水,而這番對話也將關軒雅漸漸渙散的思緒拉了回來,有些好奇地想要掀開眼皮,看看他是在跟誰說話。
司徒芍藥望向躺臥在眼前的關家二少爺,听說他從小身子不好,更不曾出過遠門,想不到這回卻千里迢迢的從杭州前來京師為爹祝壽,這份心意委實令人感動。她不由得仔細打量對方,只見關軒雅一頭檀木般的黑發披散在枕上,瘦長的俊美臉孔上嵌著兩道濃密的長眉、挺直的鼻梁,和兩片略顯沒有血色,但又弧形好看的嘴唇,更增添了一股柔弱的美感。
在一旁關切的周大夫見身旁這名頭戴網巾,身穿深色短褐,卻生得眉清目秀的「少年」似乎看二少爺看得都呆住了,忙不迭地清了清喉嚨。「咳、咳,咱們還是先帶二少爺下船再說吧。」
「呃,我知道了。」司徒芍藥這才回過神來,逸出唇瓣的卻是粗啞的嗓音。「白術,你來背關家二少爺下船。」
是誰?
必軒雅在意識飄忽之間掙扎著,听到說話的人嗓音像是磨在沙子上一般難听,卻不像是老人該有的,分不出是男是女、多大年紀,兀自猜測著對方的身分,身子在這時忽然騰空,讓人背了起來。
隨侍在側的小廝連忙取來斗篷,覆在主子的身上,以免著涼了。
周大夫忽然想到了什麼事。「不過二少爺說不方便上貴府打擾,打算住到三少爺那兒,我想三少爺應該也有派人來接才對。」
「可是我爹說關家二少爺難得來京師一趟,當然要住在咱們府里,而且也準備好住的地方,你們就不用太客氣,回去之後再派個人去通知關家三少爺一聲不就得了。」司徒芍藥繼續用粗啞的聲音說道。「白術,咱們回去吧!」
必軒雅從對話中听出對方的身分,心想自己要是記得沒錯,司徒伯伯膝下有一兒兩女,那麼「他」應該就是司徒伯伯的公子了。
待關軒雅感覺到自己被人背下了船,走了一小段路,接著安置在一輛有著寬敞篷車的馬車上,里頭還有軟墊和被褥,多半是特地為自己準備的。
「可以走了。」司徒芍藥等伺候關軒雅的小廝也上了馬車才說。
聞言,白術頷了下首,垂下布簾,不讓外頭的冷風吹進篷車里頭,接著抽動韁繩,驅車前進,隨著車輪的轉動,馬車上下震動著。
「嗯……」關軒雅逸出一聲申吟,吃力地掀開眼簾。
那粗啞的聲音又在他耳畔響起。「很不舒服嗎?」
「還好,不打緊的,你是……司徒伯伯的公子吧?」他微弱地說。「真是太麻煩你們了。」
司徒芍藥頓了一下,沒有多作解釋,因為她現在是男裝打扮,加上任何人听到聲音也都會以為自己是名男子,這種誤會已經習慣了。「一點都不麻煩,我爹知道你親自來為他祝壽,可是開心得不得了,所以不用跟咱們客氣。」
「比起司徒伯伯為關家所做的,這點小事算不了什麼……」就是因為這樣,關軒雅才不想去增添他們的困擾。「還是請你送我到舍弟那兒。」
「我都說不用客氣了,要說幾遍你才听得懂,一個大男人這麼哩嗦的。」司徒芍藥啞聲地啐道。「出門之前,我爹還千交代萬交代,一定要請你到府里作客,你可別害我挨罵了。」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關軒雅還是生平頭一遭被人這麼數落,因為在府里,沒人敢對他說半句重話,奴僕們對待自己更是小心翼翼,都當他是易碎的花瓶,彷佛輕輕一踫就會倒地不起,就連嘴巴最壞的四弟也不曾用挖苦嘲諷的口氣跟自己說話,心想司徒伯伯這個兒子說話還真是率直,可是也因為這樣,讓關軒雅感覺自在許多,不再覺得自己是個說不得、罵不得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