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軒海總算恢復正常,重新落坐,然後咳了咳。「你……就是蘭姨的遠房親戚?」原來她根本不是府里的婢女,難怪會找不到。
「是,小女子姓趙。」她站著回話。
「可……你是個女的……」讓個女人來當賬房,尤其還這麼年輕,關軒海總覺得有些不妥。
趙徽英面不改色地回道︰「這應該是顯而易見的事吧。」難不成她看起來像個男人?
「你……」關軒海心想她口氣應該好一點,畢竟現在是她有求于他。「我的意思是女人當賬房可不多見。」
「女子也有腦袋,做起事來更可以不輸給男子的,這世上可不光只有大少爺經常光顧的那種行業的女子。」趙徽英涼涼地回道。
必軒海哪听不出她的暗諷,也不甘示弱地回敬道︰「對我來說,那種行業的女子才懂得風情,才是真正的女人。」他並不是真的這麼認為,而之所以這麼說也是不想落居下風,在口頭上輸給趙徽英了。
兩人激出的煙硝味讓關軒海的五個弟妹不禁面面相覷,他們還是頭一回見到有女子不買兄長的帳,這位新來的賬房有意思。
「那也是因為大少爺有得是銀子,若是乞丐,那可就連門坎都踏不進去。」趙徽英同樣還以顏色。
「你……」關軒海臉孔因怒氣而泛紅。
趙徽英也明白自己態度不佳,只是想到那天被關軒海錯認為青樓女子,顯見他經常出入那種地方,胸口就燃起一把無名火,知道自己不該有這麼強烈的情緒,因為她和關軒海並沒有正式訂親,更不算是未婚夫妻,委實不該有一絲不滿或醋意,何況那天他又喝醉了,可是……就因為這個男人是關軒海,不是別人,所以才會這麼生氣,而在沖動之下打了他一個耳光。
「小女子無禮,還請大少爺見諒。」她稍稍收斂起方才的不馴。
「其實徽英說得沒錯,大少爺往後還是少往那種地方跑,那種地方的女人看上的無非是銀子,可不是大少爺的人。」蘭姨也在旁邊幫腔。
「蘭姨!」關軒海不敢相信她會幫外人說話,就算是遠房親戚,也沒自己來得親才對。
「就讓這位趙姊姊來當府里的賬房吧。」年紀最小的十小姐嘴甜地說。
「就這麼決定了!」關軒海的其它弟妹也大表贊同。
「你們……」自己的弟妹們居然也幫起了外人,關軒海知道留下趙徽英的話,他往後只怕更是勢單力孤了。
四少爺拉攏圍在脖子上的毛裘,眸光半掩著道︰「我早就說該有人來管管大哥了,對待朋友太過仁慈,只會跟自己的銀子過不去,那樣的朋友大可絕交,何況都是些不值得深交的人。」
「老四!」關軒海低喝。
趙徽英不希望因為自己讓他們兄弟之間起了口角。「如果大少爺認為我無法適任的話,那麼我會馬上離開。」
「我……」其實要趙徽英離開很簡單,只要開口就好,可是關軒海卻有一絲猶豫不決,他不明白這是什麼樣的心情,只當是還沒跟她把那天的帳算清楚,當然不能就這麼讓趙徽英離開了。
蘭姨忙用手巾掩著唇鼻,用力吸了吸氣。「算了!我看我還是再辛苦個幾年,等大少爺成了親,再把賬本交給未來的大少女乃女乃吧……這是當年我在姑爺和小姐的靈前發下的誓……要為關家盡心盡力……直到我死為止……」
「大哥!」關軒海的五個弟妹眼看蘭姨哭得好傷心,大有一發不可收拾之勢,全都瞪向罪魁禍首。
「我沒說要她現在就走。」關軒海連忙開口,好止住蘭姨快要決堤的淚水。「不過能不能成為關家的賬房,還是要等她通過考驗才知道。」
「大少爺是說真的?」蘭姨擦干淚水地問。
必軒海瞥了站在蘭姨身邊的縴弱身影一眼,告訴自己答應她留下來只是想為自己討回面子,可不相信趙徽英有多大的能耐能管理這麼一大家子的帳,他就等著看好戲。
「就讓她暫時留下來,不過……她要在十天之內了解每一房的開銷用度,要是辦不到就馬上走人。」他擺出一家之主的架勢,拍板定案地說。
蘭姨瞠大眼楮。「十天?怎麼可能?」
「我並沒說全部的賬本,至少最近半年的都要看完。」關軒海自然也不會強人所難,把規則說得更清楚。
「多謝大少爺。」趙徽英接受挑戰地說。
「好了,我要先回房歇著了。」關軒海從太師椅上站起來,情不自禁地又覷了下低垂螓首的趙徽英,現在知道她是誰,不怕找不到人,只要等時機到來,再好好地跟這個女人算那筆帳。
待關軒海前腳離開之後,五個弟妹也跟著走了,內廳里只剩下蘭姨和趙徽英兩個人在。
「大少爺不是真的瞧不起你,只是擔心你太年輕,又經驗不足,要管理府里這麼復雜的帳目會很吃力,所以才想先考驗你。」蘭姨連忙為關軒海說幾句好話,因為她也是頭一回見到大少爺對人說話這麼無禮,而且對方還是個姑娘家,所以令人費解。
趙徽英美眸中閃著自信的光芒。「我不會跟他一般見識的,再說打從十歲那一年,我娘走了之後,爹就開始教我怎麼記帳,怎麼看賬本,所以不會有問題的。」要不是爹過世,她悲慟逾恆,無心管里家中的生意,也不會讓舅舅有可乘之機。
「我就是相信你有這份能耐才這麼做,這十天可就要辛苦你了。」蘭姨看著眼前這位「揚州趙家」的大小姐,無論教養和容貌都足以配得上大少爺,暗地里希望能撮合他們,完成姑爺和小姐生前的心願。
第2章(1)
八月節,陰氣漸重,露凝而白也。
節氣進入白露,一夜冷過一夜,是典型的秋天時節了,不過位在江南的關家大宅內依舊是花香四溢,不時可聞到桂花香。
「你先下去歇著吧。」關軒海在月色中回到府里,整座宅子靜寂無聲,鼻端嗅到的清雅香氣似乎愈晚愈濃了。
小廝把提在手上的燈籠遞給主子,這才轉身離開。
「天氣已經變涼了,二弟的身子骨不好,得記得交代下頭的人幫他進補……」關軒海一面提著燈籠往前走,口中一面喃道,盡避平日忙于生意,可是有關于弟妹們的事始終都放在心里。「還有四弟怕冷,要幫他多裁幾件冬衣……」
話才說到這里,眼尖的他便望見遠處有一簇小小的火光在移動,就因為周圍一片漆黑,所以格外的顯眼,雖然看不清楚,不過也猜得出是有人提著燈籠經過廊下,往另一頭走去。
必軒海駐足凝睇了片刻。「都這麼晚了,是誰在那兒?」因為這座宅子實在太大了,奴僕雖然多,再加上請來的十幾名護院,總還是有看顧不周全的地方,得謹慎小心些。
這麼一想,他便提著燈籠,跨著大步跟上。
待關軒海逐漸趕上對方的腳步,也慢慢看出是名女子的身影,而且……眼熟到讓他攏起了眉頭。
是她?
想到五天前答應讓趙徽英留在府里擔任帳房的差事之後,關軒海就告訴自己不用著急,只要等著她自動開口請辭,說無法勝任這份工作,那麼他便可以當場嘲弄奚落她一番,也為自己挨了那一個耳光報仇,把他們之間的帳做個了斷,到時對蘭姨也有個交代,不是他要趕趙徽英走,而是她無法勝任這份差事。
「都這麼晚了,她還不睡,是在做什麼?」關軒海的雙腳仿佛有自己的意識般,還是跟著趙徽英的身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