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稱做「蘭姨」的瘦小熬人年紀還不到五十,卻已是滿頭銀絲,在這座宅子里具有極大的分量和地位,沒人敢隨便使喚她。
「大少爺昨晚沒有回來,是在哪里過夜的?」蘭姨一臉的不贊同。「該不會又被哪個酒肉朋友拖去勾欄院了?」
必軒海干笑一聲。「既然蘭姨知道,就不要問了。」雖然他不是特別喜歡去那種地方,可是有些必要的應酬是非去不可,若是故作清高推拒了,就無法和想要來往的人打成一片,更無法從中獲得想要的東西。
「青樓女子無真情,像大少爺這麼聰明的男人,應該不會這麼容易上當受騙。」蘭姨忍不住嘴里叨念。
「蘭姨說得是。」他不敢回嘴,乖乖地挨罵。
蘭姨可還沒有叨念完。「還有大少爺結交的那些酒肉朋友,不就是圖著跟大少爺在一塊有吃有喝,連上勾欄院都可以不用帶銀子,大少爺做生意的眼光是很好,偏偏看人就不準了。」
「我不是三歲孩子,朋友是好是壞自己可以看得出來,何況朋友之間請對方吃飯喝酒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不需要斤斤計較。」關軒海想到自己在外頭,人人都得稱他一聲「虎爺」,可以說既威風又神氣,但是在蘭姨面前,永遠都是長不大的。「你就不要擔那麼多的心了。」
就因為體恤蘭姨這麼多年下來的辛勞,不想讓她再操煩下去,所以關軒海才不想解釋跟那些「酒肉朋友」來往的目的,不想說為何冒著搞壞身體的風險,時常喝得酩酊大醉,上青樓更不是為了要尋歡作樂,這一切全是為了關家,為了弟弟們的將來,他這個大哥必須這麼做。
「我要是能夠不擔心就好。」蘭姨看著坐在身旁生得高大健壯、英俊威武的關軒海,想到這些年來的辛苦,也有了代價,臉上有著無比的驕傲。「大少爺今年都二十有五,也該娶妻生子,好為關家開枝散葉了。」男人只要成了親,就能收收心,把心思放在家里了。
必軒海一听,被含在口中的茶水嗆到。「咳咳……關家有這麼多個兒子,蘭姨還擔心沒人可以開枝散葉嗎?」他就算要成親,也想娶自己心儀的姑娘,而不單只是為了傳宗接代。
「大少爺身為長子,到現在都還不肯成親,其它幾位少爺自然有理由推托了。」蘭姨橫睨著他。
必軒海最怕這個話題了,連忙轉移開來,先問最想知道的事。「先不提這個,蘭姨,最近府里是不是又來了新的婢女?」
「大少爺一向不管這種事,問這個做什麼?」蘭姨疑惑地問。
「也沒什麼,只是剛剛在前頭遇到一位十分面生的姑娘,心想多半是新來的婢女。」他假裝隨口問問。
蘭姨沉吟了下。「面生的姑娘?她長得什麼模樣?」
「年紀大約十七、八歲,模樣生得是秀秀氣氣、縴縴弱弱的,不過打起人來倒是挺疼的……」關軒海咕噥地說。
「什麼?」蘭姨沒听清楚最後一句話。
他連忙咳了兩聲,不想讓人知道自己挨了女人一記耳光。「我是說府里的婢女雖然多,不過總有些印象,但唯獨她沒見過,所以才會覺得好奇。」
「原來是這樣,讓我想一想……」蘭姨偏頭思索,好半晌都沒有說話,不過心里大概有個底,知道關軒海指的是誰。
「怎麼樣?想到了嗎?」關軒海急著想知道。
「年紀大了,記性就會變差,怎麼也想不起來府里有這麼一個婢女……」她佯裝左思右想。「等我想到再告訴大少爺吧。」等她確定是怎麼回事之後再說。
聞言,關軒海不免有些失望。「那麼等蘭姨想到時再跟我說吧。」其實將府里的婢女全都召集起來,一個個的指認會比較快,但又唯恐會把事情鬧大,被打了一巴掌這麼丟臉的事也會傳開,教他這個當大哥的在弟妹們面前如何抬得起頭來,要不然他還真想這麼做。
蘭姨又提起之前的話題。「那麼大少爺的婚事……」
「我突然想到還有事要處理,下次再談吧。」關軒海面露慌張之色,隨便找了個借口就開溜了。
確定關軒海已經走遠,蘭姨才一臉好氣又好笑的折回屋內。「只要說到娶妻生子的事,這幾位少爺跑得比飛還要快……」
「蘭姨。」隨著柔軟的女嗓輕喚一聲,珠簾被只雪白小手撥開,趙徽英嬌弱的身影也從內室里出來。
「你剛剛是不是遇到大少爺了?」蘭姨听了關軒海的形容,心里就在猜是不是她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趙徽英不想多談關軒海方才的酒後失態。「也沒什麼,我倒是比較擔心昨晚睡在蘭姨的房里,會不會太打擾了。」
只要想到舅舅不只侵佔了趙家的一切,還要逼她嫁人,讓她不得不選擇逃走,直到昨天下午終于來到杭州,冒然的前來投靠關家,幸好蘭姨二話不說的便答應收留她,否則趙徽英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說什麼打擾,你剛出生時,我可還抱過呢。」蘭姨牽著她的小手,在桌案旁的凳子上坐下。「這關趙兩家的交情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如果你爹娘和大少爺的爹娘還在世,說不定就作主讓你們成親了,只可惜造化弄人,好人都不長命,而我這些年來也忙到把這件事都忘了,要不是昨天見到你,恐怕還想不起來。」
「你們大少爺對這樁親事也不知情?」趙徽英問道。
蘭姨回想一下。「我記得曾听姑爺和小姐……就是大少爺的爹娘說過,想等過兩年大少爺再大一點才要跟他提這樁婚事,誰知道就在大少爺十二歲時,他們夫妻倆就在意外中過世,想說也來不及,現在趙老爺和趙夫人也都不在人世了,那麼就只剩下我知道。」
「當年兩家不過是口頭上的婚約,並沒有正式提親下聘,而你們大少爺既然也不知情,那麼蘭姨就當作沒這回事吧。」趙徽英想到萬一說了,關軒海卻一口拒絕履行婚約,自己豈不是更難堪,也沒臉待在關家。「我只想先有個安身之處,其它的事就暫時不去想。」
蘭姨也沒有勉強,想等她適應關家的生活之後再說。「我正在想要安排你住在哪里比較適合,畢竟這兒是下人住的地方,你可是‘揚州趙家’的大小姐,可不能受半點委屈。」這「揚州趙家」和「杭州關家」在江南可是數一數二的大商人,卻沒有因此同行相忌,反而交情好,還差點成了兒女親家。
「‘揚州趙家’早在三年前爹過世,所有的家產接連被舅舅給侵吞之後就已經不在了。」趙徽英眼眶泛紅地說。「所以才拜托蘭姨不要讓關家的人知道我是誰,因為同情和憐憫是我現在最不想要的。」
「好,我不會說的。」蘭姨一口答應了。
趙徽英收拾好悲傷的心情,準備好面對接下來要過的新生活。「蘭姨可以幫我在府里安排份差事嗎?畢竟一個外人在這兒白吃白住的,總是說不過去,所以就算當個婢女也好。」
「怎麼可以讓你來當婢女呢?」蘭姨思索了半天。「再給我一點時間好好想想,你就安心的住下來,反正這座宅子大得嚇人,就算多了個人也不會有人注意,幾位少爺小姐更不愛管事,要真的有人問起,就說你是我的遠房親戚前來投靠。」
「謝謝蘭姨。」她知道目前只能這樣了。
連著兩天,關軒海都待在府里,不過卻是前前後後、里里外外的到處走動,遇到婢女就多看一眼,就是想揪出那天甩了他一巴掌的女人,卻不知道自己要找的人近在眼前,就住在蘭姨的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