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酉時左右,馬車才在大門外停下。
姮貞踏進居住的院落,才要回到寢房,就見烏勒袞正站在廊下瞪著自己,讓她頓時像做錯事的小丫頭,乖乖的上前等著挨罵。
「你、你來了。」姮貞原本也不想在茶坊待太久,可是太多人想跟她對奕,結果就愈拖愈晚了。
冉嬤嬤趕忙來到主子身邊,對姮貞說起悄悄話。「額駙知道公主跑去茶坊和人下棋的事,似乎不太高興,奴婢早就說別老是往那種龍蛇雜處的地方跑,公主偏偏就不听……」
「先進屋里去。」烏勒袞沉著臉說。
「嗯。」姮貞小聲應道。
烏勒袞率先跨入寢房,然後轉身看著隨後進來的姮貞,正解上的斗篷,兩眼不敢直視他,擺明了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坐下!」既然姮貞不希望他當她是公主,那麼烏勒袞也不跟她客氣了。
「嗯。」姮貞又照做了。
冉嬤嬤先將熱茶遞上,一心維護主子的說︰「公主這不就回來了,額駙可別太過得寸進尺。」
「你先退下!」烏勒袞斥道。
「你……」冉嬤嬤可不想听他的命令,不過在姮貞請求的眼神下,也只能暫時離開了。
待門扉關上,姮貞試著說明。「我知道你很生氣……」
「為什麼還要去茶坊?就算不是日月會,也難保不會有居心不良的人,萬一出了事該怎麼辦?」烏勒袞怒視著坐在圓凳上的姮貞,口氣嚴峻地問。「你不可能連這麼一點防人之心都沒有才對。」
姮貞低垂螓首,停頓了下,這才緩緩的道來。「打還在襁褓開始,我就住進了宮里,身邊的人不是帶著輕視的眼光,就是敵意,甚至讓我不敢隨便去相信別人,可是在茶坊里遇到的那些老百姓,一個個都是純樸善良,雖不是錦衣玉食,卻過得很自在,對我來說就是一種幸福。」
對于這番話背後的意義,烏勒袞並不是不了解,只不過他還是希望能將姮貞擺在最安全的地方,不讓她曝露在危險之中。
「當個老百姓不是你想像中的那麼幸福,大部分的人生活也是很苦的。」烏勒袞嘆了口氣,不忍再苛責她。
「這個我知道,但是即便粗茶淡飯,一家人卻能住在一塊,對我是不可能實現的夢想。」姮貞想到連長相都沒見過的雙親,眼中閃著淚光說。「我也知道這麼做很傻……」
烏勒袞同樣被觸動了心頭的傷處,那何嘗不也是他的夢想。
「是很傻……」烏勒袞伸出右掌輕扣她的螓首,將它按在自己身上,這樣的舉動還是頭一回,卻是情不自禁。
姮貞倏地泛紅了眼,面頰貼在他的腰上,肩頭還被只男性大掌輕輕的摟著,這種親密的姿勢是相識以來從未有過的。
這不是在作夢吧?
她可以確定這不是對待「妹妹」會有的動作,雖然烏勒袞沒有親口說出來,但是可以感受到他的態度漸漸有了轉變,姮貞咬著下唇,一臉想哭又想笑,想著自己是不是可以開始奢望了。
「我保證會很小心的。」姮貞仰起小臉說。
烏勒袞也有些訝異,方才根本來不及用腦子思考這個動作合不合宜,雖然他們在名分上已經是夫妻,但是想跨越肢體動作這一條線,也得再三思量,可是沒想到就這麼自然而然的做了,一切是這麼簡單,完全出于本能。
或許不了解他的人是自己,說不定早在意識到之前,就已經不單單只是把姮貞當作妹妹,而是有著更深切的感情了……烏勒袞突然有這樣的想法。
「……除了在茶坊里下棋,對于其他的要求,一概都要拒絕。」烏勒袞听到自己這麼說。
「我也只喜歡跟他們下棋,不會隨便答應別的事。」姮貞綻開柔美的笑靨,用力地保證。
「還有那三名大內侍衛都得帶在身邊。」烏勒袞又加了但書。
「嗯。」姮貞柔順地頷首。
「我答應就是了。」烏勒袞在心中嘆氣。
「在宮里什麼樣的事什麼樣的人沒見過听過,只要發覺到有危險,一定會馬上離開的。」姮貞安撫地說。
「最好是這樣。」烏勒袞再怎麼擔心,也只得放手讓她去。
姮貞深深的喟嘆一聲。「我不想再一個人孤單寂寞的被關在屋子里頭,不管是在宮里,還是在公主府,除了等待,還是只有等待,日子真的好漫長……」
「我……會盡量每天來看你。」他差點就要姮貞搬到驛站,或是自己也住進這里來,可是理智讓烏勒袞馬上清醒過來,因為這麼做太冒險,絕對不能讓她受到一點波及。
「嗯。」姮貞知道他有這份心意就滿足了。
當烏勒袞步出大門,對于和姮貞之間的關系,變得更加迷惑了。
究竟是自己在感情方面太過笨拙,老是想不通,還是太過于小心翼翼,很怕破壞了這四年多來自己所珍視的一切?又該如何厘清?
烏勒袞呼出一口白煙,思索著自己的人生當中最大的難題。
第5章(1)
這天下午,外頭飄了一點雪,姮貞還是換上男裝來到茶坊。
茶坊里的店家和伙計,以及一些喝茶的熟客都跟她混得很熟了,見到姮貞進門,馬上就有人叫了壺碧螺春來請客。
「今天輪到誰下了?」
「該我了吧!」
姮貞在長板凳上坐下,等待他們決定誰先誰後,隨身保護的侍衛則坐在隔壁的座位上,以防有突發狀況發生。
就在這時,又有客人走進茶坊內,姮貞不經意地瞥了一眼,那是一名年紀不到三十的男子,身上穿著灰色長袍,外罩深藍色的粗麻棉襖,又見他身形修長干練,目光如電,雙腳才踏進店里,兩眼便先掃過在場的人。
不期然地,姮貞覺得他有那麼一點眼熟,好像之前在哪里見過,于是攢起兩道秀眉,努力回想。
那名男子就這麼朝姮貞坐的這一桌走過來,來到正和其他人搶著下棋的老人家身邊,抱拳喚道︰「師伯!」
老人家瞥了他一眼,馬上拉下老臉,並不是很高興。「你又來做什麼?就算再來找我幾次也沒用,我年紀大了,只想每天喝茶下棋,其他的事都不想管……」對反清復明那種東西更沒興趣。
「師伯……」男子還試圖再說服對方。
「只要你贏了這一局棋,我就姑且听你說說看。」老人家哼了哼,就是故意要刁難這個師佷。
听師伯這麼說,男子……姚星塵也只能照著做了,當他在姮貞的對面坐下來,然後抬眼觀察入微的先打量起自己的對手,雖然頭戴氈帽,身上穿著深絛色的長袍馬褂,肩上披著一件玄狐毛斗篷,將對方的五官襯得更是柔美秀致,盡避江南男子大多縴細瘦弱,不過還不至于會在耳垂上穿洞,這一點可瞞不過自己的雙眼,因此可以肯定他是個「她」。
「就讓公子先手!」姮貞壓下嗓音,豪氣地比了個請的手勢。
姚星塵看「她」姿態落落大方,不似一般養在深閨中的千金小姐,于是定了定神,專注在眼前的棋局上。
在旁邊觀棋的人都沒有出聲,安靜又緊張地看著兩人對奕。
她想起來了!待姮貞才下子離手,心中陡地一動,眼前的男子和那幅畫上的日月會副總舵主有幾分神似,尤其是眉宇之間的傲氣,毓謹貝勒讓宮中的畫師繪得十分傳神。
真的是他嗎?
姮貞接著吃掉了對方的子,想要再仔細確認,但是又怕對方會有所警覺,所以只能按捺住急躁的心情,直到分出勝負。
「……公子太大意了,方才那一步把自己逼進了死胡同。」姮貞笑哂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