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的叫聲,嚇了她一跳。她當然听過牛叫,但是,她可從沒听過哪頭牛叫得如此淒厲大聲。
「你這頭笨牛,快走啊!可惡!」銀寶一手抓著把大刀,一手抓著綁在牛鼻子上的麻繩,死命的往前拉,但那頭黃牛卻奮力的往後退。
「哞……哞……」
一手拉不動它,銀寶干脆丟下大刀,兩手一起拉。黃牛卻忍著鼻痛,以四蹄對抗他的兩腳。
黃牛這一使勁,銀寶一時沒穩住身子,腳下一滑,整個人被帶得往前,狼狽的撲跌在地。
「吼!你不要以為我拉不動你,就會這樣算了!」摔了個狗吃屎的銀寶,火大的跳了起來,卷起袖子,抹去滿臉的泥,撿起地上的大刀,憤憤對著黃牛咆哮︰「信不信老子現在、立刻、馬上,就在這兒宰了你?」
黃牛哀怨又悲傷的叫了一聲。
「哞——」
瞧那頭牛張著烏溜溜、水汪汪的大眼,一臉的哀淒,被鼻環餃住的鼻孔還流出了鼻水,看起來就像是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一般。
秀娃看得不忍,終于開了口,小心翼翼的詢問。
「宰?為什麼要宰它?」她怯怯的問︰「它是做錯了什麼嗎?」
「這母牛好幾個月沒產女乃啦!」銀寶眉一橫,雙手往腰上一插。「當年大哥帶它回來,就是想說它會產女乃,我們都已經養了它十年,誰知它現在不產女乃了,留著也是吃白食,當然得宰來吃啊!」
母牛?
西門貴帶回來的?
已經十年了?
必鍵詞一句又一句,撞進秀娃的腦海,讓她的臉色一陣白過一陣。她顫抖的走上前去,細看著母牛,只見母牛睜著大眼楮,哀怨的瞧著她,而它的右耳殘缺,跟她記憶里一模一樣!
「小花?你是小花嗎?」她驚訝的問。
「哞——」母牛親昵的靠了過來。
她記得它!
這是幼年的時候,她陪著哥哥去鄰近的縣鎮參加熱鬧市集時,在大街上發現的。她看見小母牛受了傷,耳朵殘破,正流著血,心疼得連眼淚都冒出來了。
扮哥為她買下了母牛,可愛的小母牛,從此成為寵物,跟小人兒形影不離。直到西門貴上門,領了銀兩之後,瞧見了小花後,又指名非要連小花也一起帶走,她才依依不舍的把小花送了出去。
哪里知道,十年過去,再相見的時候,小花已經要被宰了!
嗚嗚嗚,可憐的小花!
瞧著這一人一牛,剛見面就如此親熱,不知前因後果的銀寶,在心里暗叫不妙,不安的問道︰「嫂子,你這是在做啥?」
秀娃回過身,雙手還抱著母牛,堅持不肯放手,急著要替久別重逢的寵物求情。
「求求你,別殺小花,它是我的牛。」
「啥?」
想到可憐的小花即將變成一鍋鹵牛肉,秀娃連眼眶都紅了,慌忙拔下發間的銀簪。「唔,我用簪子買下它,要是不夠的話,我還有……」她邊說邊掉淚,接著還要取下玉手鐲。
銀寶頓時慌了手腳,猛搖著手,嚷著︰「就算你要買,我也不能賣!這牛是大哥的,是大哥要我來把它宰了,宰不宰得由大哥決定啊!」
「那我去求他!」秀娃下定決心,還不忘眨著淚眼,擔憂的囑咐著。「你先別殺小花,好不好?」
銀寶一臉為難。
「可是……」
「拜托你!」她哽咽的說。
「哞!」黃牛跟著低叫。
躲在秀娃身後的翠兒,雖然不敢開口,卻也忍不住用「你怎麼那麼殘忍的眼神」瞅著他。
銀寶無計可施,只能咒罵一聲。
「娘的,老子最受不了女人的眼淚了!」他扔下繩子,扛著大刀,煩躁的直揮手趕人。「算了算了,我不管了,你自己去和大哥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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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下。
好不容易干完了一票,西門貴帶著人馬與財貨,匆匆策馬趕回來,希望能在太陽下山前回到家,洗個澡、好好休息。
誰知道,他才剛下馬,走進房門,剛要坐下月兌掉靴子,連都還沒踫著板凳呢,就看見自個兒的新娘,匆匆忙忙的跑了進來。
「夫君、夫君,你可不可以不要殺小花?」她哀求著。
西門貴呆了一呆。
「誰?」
「小花啊!」她抬起小臉,用哭紅的雙眼注視他,還舉起手里的繩子。
繩子的另一端,竭力想求生的母牛很配合的叫了一聲。
「哞——」
西門貴這才發現,她手上竟牽著一頭牛。那頭母牛就站在門邊,全身都被洗得干干淨淨,脖子上還被掛上了一個大鈴鐺。
「它雖然不能產女乃了,但它可是我們的定情之物。」秀娃極力勸說丈夫,心急如焚。「因為小花,我才會嫁過來的——」
黑眸瞬間眯了起來。
「你是為了牛才嫁我的?」他盯著她看,毫不掩飾因為听見那句話而引發的熊熊怒火。
失言的秀娃,急忙解釋著。「不,不是的。」她愈說愈急。「你記不記得,當年救了我之後,還抱走了小花?」
「誰?」
「小花啊!」
「誰?」
「就是它嘛!」
他的視線,順著繩子望去——噢,是那頭牛啊!
沒錯,那年送秀娃回東方家時,他不但拿了銀兩,眼看她手里牽了頭小母牛,他只覺得不拿白不拿,也就一並討了回來。當時年紀小小的她,還淚眼汪汪的抱著小母牛的脖子,說了好多離別話,好一會兒,才把小母牛交給他。
見丈夫不吭聲,秀娃輕著聲,忐忑的再度求情。「夫君,請你不要殺小花,好不好?」
他低下頭來,看著眼前的小女人。
西門家不留沒用的畜牲。
他應該要這麼說的。
只是,瞧著那張仰起的小臉跟她眼里的哀求,還有那直打轉的淚花,那些理所當然的狠話,不知怎麼的,全堵在他嘴里,無論如何也吐不出來。
西門貴擰起濃眉,喃喃咒了一聲。
「算了!」不過就是一頭畜牲。他一坐回板凳,蹺起二郎腿,伸手去解綁腿。「算了,你要養就養吧!」
得到了丈夫首肯,接下來就容易多了!
秀娃咬著唇,克制著不要露出喜色。她放下牛繩,蹲跪在丈夫腳邊,小手接替起拆綁腿的工作,靈巧的解開皮繩。趁著他扭著脖子,骨節嘎啦作響時,才又追問道︰「那麼,我可以一直帶著它嗎?」
這藏著陷阱的問題卻躲不過他野性的直覺。晶亮的黑眸睜開後,再度落回她的臉上,俊臉上滿是懷疑。
「為什麼要一直帶著它?」他有種不好的預感。
秀娃慢條斯理的解開綁腿,還替他月兌下了靴子,之後才抬起頭來,用最無辜的表情看著他。
「我怕要是沒看著它,哪天一個不注意,它就會被人殺了吃掉。」她說得理所當然。
的確,是有這種可能!
西門貴只得同意。「好吧,你高興帶著就帶著。」
「謝謝夫君!」
他隨意點了點頭,蹺起另一只腳,等著她繼續服務,替他把另一腳的綁腿也拆了,她卻擱著靴子不管,從桌上拿了一根玉米,咚咚咚跑到了門口。
「來,小花,快進來,乖喔。」她哄著母牛,一步步往後退。
西門貴僵了一會兒,直到母牛的右前腳都踏進屋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開口喝問︰「等等!」他的聲音,大得像打雷。「你讓牛進房干麼?」
「咦?」秀娃回過頭,裝出驚訝,還有最無辜的表情,眨著眼看向丈夫。「夫君不是說,我可以一直帶著它嗎?」
母牛的左前腳,也踏進屋里了。
她要一直帶著它?包括睡覺跟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