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聯姻二字,秀娃與姊姊同時倒吸了一口氣。
西門貴抬起頭來,半瞇著眸子,橫了對面的東方翼一眼。「什麼番薯芋頭的!你講什麼?老子听不懂!」
吼叫的聲音既沈且凶,東方艷禁不住嚇,臉色倏地發白,身子也顫抖個不停,那些簪在頭上的金釵與珠花,也跟著叮當作響。
面對眼前的凶神惡煞,東方翼依舊冷靜如常。「我的意思是,西門兄較喜歡哪位家妹?」他也把話挑明了。
一時之間,梅花廳內安靜了下來。
秀娃心兒亂跳,輕咬著下唇,才沒有因為訝異而驚呼出聲。
扮哥的意思,是讓西門貴當場選擇,他要娶的人是姊姊,還是她?
她緊張得手心冒汗,幾乎忘了呼吸。
圓桌的另一頭,銳利晶亮的黑眸,正輪流看著東方翼身旁的兩個年輕女人,那表情與眼神,像是在打量著貨物,端詳哪個比較值錢。
東方翼似乎提過,這兩個年輕女人就是他的妹妹。名字嘛,他那時忙著吃飯,根本記不得啦,就連兩人的模樣,也是直到這時才抬眼細看。
左邊的那一個,抖得幾乎要摔下椅子,瞧她頭上的金簪珠花跟身上的耳環、項鏈、玉鐲子,少說也能換上幾批的牛羊。
右邊的那一個,膽子似乎大了些,一雙眼眸烏溜溜的,默默的瞅著他。只不過,她身上的家當沒那麼多,連衣裳都比另一個樸素許多。
一旁的西門金寶,先打了個飽嗝,才開口提出意見。
「大哥,我看左邊的那個比較好。」他緊盯著東方艷,雙眼發亮。「你看,她腦袋上插了好多金子,閃得我眼楮都要瞎啦!」
就在這個時候,烤全羊上桌了。
一看見食物,西門貴的注意力,立刻轉移了。他忘了正事,伸手直接去拔羊腿,卻見西門銀寶同時伸手,還有志一同的挑中了同一根肥女敕後腿。
瞬間,他滿臉猙獰、雙眼凶狠的瞪著弟弟,還從喉嚨里頭發出警告的低咆聲。
東方艷再也受不了,恐慌的哭了出來,撲進娘親的懷里。
「不!我不嫁!娘,您救救我,別讓我嫁給這骯髒的禽獸!」
這話一喊出來,別說是搶著羊腿的西門貴,就連金寶、銀寶的臉色都變了。
骯髒?
好啦,這個他們認了!
但,禽獸?
這詞兒擺明就是罵人嘛!
西門貴一拍桌子,怒擰著濃眉,模樣更猙獰嚇人。「東方翼,你說要聯姻,卻讓我們來這里挨罵,難道是在耍我們?」
「沒錯!姓東方的,你耍我們嗎?」金寶也跳了起來,用肥得直滴油的羊腿,指著東方翼的臉。
銀寶輸人不輸陣,也跟著跳了起來,雖然滿嘴的白飯都還來不及咽下,他仍是一邊噴飯,一邊吼道︰「大哥,我看今天這餐飯,根本就是個騙局!」
兄弟三人的吼叫,震得人人震耳欲聾,在場的幾位長老要不是因為腿軟,肯定就要拔腿而逃。
東方翼站起身來,面對三人的凶惡,仍是面無懼色。
「我既然提議要兩府聯姻,就絕不反悔。」他徐聲強調,試圖以理說服三人。「東方家與西門堡,爭執已有多年,再這麼下去,不但會兩敗俱傷,還會讓旁人有機可乘。」
西門貴瞇起了眼,不再說話,只是瞪著東方翼。
他從沒想過,兩家可以和平共處。然而,東方翼不但說得有理,就連提出的條件,都優渥得讓人難以拒絕,尤其是娶他妹子元寶的豐厚聘禮,以及他娶了東方家女人後,能得到的大筆嫁妝。
東方翼再接再厲,對艷兒的啜泣聲充耳不聞。
「西門兄,為族人謀求最大的利益,才是你我目前最重要,且不該拖延的事,不是嗎?」
西門貴仍是沉默不語。
梅花廳里氣氛僵凝,沒人敢說話,只听得見東方艷的啜泣,一聲連著一聲。
就在這個時候,一只小手,慢慢的舉了起來。
「我……」
始終坐在一旁的秀娃,終于鼓起勇氣,開口打破沉默。
所有的視線,都落到她身上。
她羞紅了臉,舉起的小手微顫,雖然緊張不已,卻逼著自己振作起來,沒在眾人的視線下退縮。
「我……我願意嫁進西門家。」
能嫁給心上人,是每個少女的夢想啊!既然有這個機會,能夠名正言順的嫁給西門貴,她就算臉皮薄女敕,也要舉手發言,佔住新娘的位置。
東方家的長老們,卻像是陡然清醒過來,開始猛搖著頭。
「不行不行!」年已六十有五的長老,第一個站出來反對。
秀娃從小聰明伶俐,雖然沒有艷兒長得好看,卻極討人歡心,這幾年來,家里的內帳更都是由她在管,大大小小的事,她都處理得井然有序,教人怎麼舍得把這麼個寶給嫁出去——
而且,嫁的還是西門家!
「是啊,這太委屈妳了。」另一位叔公更是忍不住開口。
秀娃的臉,羞得更紅更潤,心里不斷吶喊,卻沒膽子說出口——噢,不不不,她一點都不覺得委屈!事實上,她根本是求之不得啊!
正當第三位長老也跟著要跳出來反對時,西門貴卻坐了下來,徑自又啃起肥女敕的羊腿。
「隨便。」他看了秀娃一眼,隨即又看向東方翼,對誰願意出嫁都不抱任何興趣。他要強調的,只有一個重點。
「哪個都行,但是,我要吃的比較少的那個。」
秀娃的自告奮勇完全在東方翼的盤算之外。他震驚不已,一時還找不到理由說服西門貴另做選擇,卻看見向來乖巧文靜的小妹,再度舉起手來。
她望著圓桌那旁的男人,聲音微弱,卻清晰無比的保證。
「我……我吃得很少的……」
第二章
夜里的秋風,已經帶著幾許寒意。
庭院之中,一個攏著藏青絲斗篷的嬌小身影,沿著濃濃樹影間的小徑,躡手躡腳的往客院走去。
斗篷的帽檐,綴著一圈灰黑松軟的狐毛,遮蓋大半張的臉兒,只瞧得見紅潤的小嘴微微半啟,在冷涼的夜風中,吐著暖暖的呼息。
晚膳過後,娘因為驚嚇過大,被僕人攙扶回房,躺在堆滿繡枕的軟榻上休息,姊姊則是坐在榻邊,眨著漂亮的眼楮,一再追問,遇上妹妹出嫁這等大事,她可不可以多做幾件漂亮衣裳、幾套華麗首飾。
至于東方翼,始終擰著眉頭,若有所思的看著秀娃。
然而,這一整晚,不論娘親如何唉聲嘆氣,姊姊怎麼貪奢,哥哥一勁兒的濃眉不展,她也始終心不在焉。
沈醉在喜悅里的秀娃,整個人飄飄然的,不敢相信美夢終于成真。
趁著娘鬧得累了,她終于能夠回房,處理完整日的帳務時,窗外夜色早已深濃。只是,處理完帳務後,她沒有睡下,卻抓了暖厚的斗篷溜出來。
直到今日晚膳,她好不容易才有機會,近距離的偷偷打量這個她既陌生又熟悉的心上人。
他一如當年,狂野不羈,雙眼晶亮得像只猛獸。
少年時的英俊輪廓,如今已轉為成熟男子的深刻五官。他比哥哥更高大、更健碩,龐大的身軀擠在精致的圈椅上,即使隔著大大的黑檀木圓桌,她也不斷听見,每一回他站起身來,大手抓探,把菜搶奪到眼前,再重重坐下時,圈椅發出的嘎嘎慘叫。
他的粗獷、野蠻跟進食的速度與凶狠,雖然有些嚇著她,卻仍教她移不開視線。
知道西門貴今晚就住在客院里,秀娃就坐立不安,就算夜深天冷,她還是偷溜了出來,沖動的想多看他幾眼。
從濃密的樹影間望去,客院里的燈仍亮著。燈光透過窗紗,照亮了回廊與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