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了半晌之後,男人才緩緩開口,聲音異常的嘶啞。
「這認得我嗎?」
金凜的身軀,猛地一震,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男人。「夏侯?」
男人發出嘶啞的笑聲。
「不傀是金凜,我都成了這副模樣了,你竟還能一眼認出。」他的笑聲里充滿了苦澀。
見到原本俊朗的摯友變成這副模樣,金凜震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那些人對你做了什麼?」
夏侯寅搖頭。
「別提了,都過去了。」
「是因為你策謀救了我,所以才——」
「不。」夏侯寅再度搖頭。「救了你只是原因之一,那些人會急著想毀掉我,還有其它緣故。」他又咳了幾聲,才能繼續說話。「不過,也好在我避居到了赤陽城,才能再救你一次。我已改姓風,對當地人來說,只是個性格古怪的生意人,沒有人會懷疑,我跟已死在大牢里的夏侯寅有任何的關系。」
為了好友金凜,夏侯寅決定冒險,再賭上一次。
所幸,關家的大夫,是夏侯家的舊識,夏侯寅曾因緣際會,救過大夫的兒子,這一回夏侯救友,前後兩次的假死之藥就是由那位大夫提供。假死之計,雖然冒險,但是只要用得巧妙,就能萬無一失,幫助金凜逃過一劫,徹底擺月兌關靖。
去見關靖之前,金凜已經將藥以及藥方,全數交給了大夫,將假死之藥含在口中,之後才前往關家,去見幽蘭。
想到幽蘭,他急著想要起身。無奈,他傷得過重,這麼一動,又牽動尚未痊愈的內傷,再度咳出血來。
「別動。」夏侯寅警告。
金凜卻不听勸,抗拒著劇痛,勉強撐起身子,還抹掉嘴邊的血跡,焦急的追問著。
「蘭兒呢?」
「她沒事。」夏侯寅淡淡的說道,沒有告訴金凜,幽蘭服的假死之藥,劑量雖然輕微,但是她太過虛弱,被送來赤陽城時,過了該醒的時日,卻仍未醒,就像是要永遠永遠這麼沈睡下去。
好在,就在眾人幾乎要放棄時,藥性全然退去,幽蘭醒了。
不到幾個時辰,金凜也醒了。
「她在哪里?」他焦急的問。
「我安排她,在另一間房里歇息。」夏侯寅回答。「我研究了你的藥方,已派人去收藥,目前的藥,尚可撐上一段時候,你盡可放心。」他已經砸下重金,派人立刻去搜羅藥材。
金凜已經掙扎著起身,撐著被打斷後好不容易接上的雙腿,執意要下床。他臉色慘白,冷汗直流,只要稍微移動,斷骨就互相摩擦,造成蝕心般的強烈劇痛。
只是,這並不能阻止他。
「金凜,你該知道,你需要靜養。」夏侯寅嘆了一口氣。兩人是多年好友,他清楚的知道,金凜有多麼固執。
「我要見她。」
夏侯寅看著他,終于不再阻止,只是淡淡開口。
「她在隔壁。」
話才剛說完,金凜就用顫抖的雙腿,艱難的、一步一步走向門口。每走一步,他額上的冷汗,就滴落在地上。他顫抖的跨出房門,來到另一間客房,用意志力強撐著,才能把房門推開。
而後,他的氣力就耗竭了。
他頹然倒地,在地上喘息著,雙眼卻緊盯著那個躺在床榻上,雙手疊在胸前、連呼吸都輕淺得接近無聲的女人。
蘭兒。
他心愛的蘭兒。
金凜咬著牙,既然雙腿無用,他就用雙手,一寸又一寸的移動自己的身體。短短的幾步路,對現在的他來說,漫長得有如千山萬水,他身上的傷口,甚至還迸裂開來,滲出鮮血,將地面染紅。
許久之後,他才來到床畔。
床榻上,幽蘭睜著眼,臉兒白得像雪。她平靜的樣子,就像是正在作著一個誰也不能打擾的夢。
直到看見她安然無恙,金凜才確定,自己真的活了下來。
倘若,她不幸香消玉殞,他也早已決定,要追著她一同下了黃泉,絕不一個人獨活。
如今,她活著。
他顫抖的伸出無力的手,用最虔誠、最謹慎的動作,輕輕的將她的小手,納入他的掌心之內,在心中暗暗發誓。
只要她活著的一天,他的整個人、整個世界,就是為了她而存在的。他會陪著她、照顧著她,直到地老天荒。
今生今世,他不會再放開她的手。
金凜靠在床畔,注視著那張嬌弱的容顏,就算是氣力逐漸耗盡,也不願意離開。他就這麼望著她,握著她的手,直到他體力不支,再也無法維持清醒,在她床邊昏了過去。
就算在昏迷中,他的手,仍緊緊握著她的手。
永不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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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傷痊愈後,金凜帶著幽蘭離開了風家宅邸。
他親手在海邊搭建了一座牢靠的木屋,雖然稱不上奢華,但是簡單樸實,因為處處用心而顯得舒適。
門外,還有著一座花園,正在培育著一種,原本生長在較北方、夏季時會綻放紫色花朵的植物。
他們在此定居。
每旬一次,夏侯寅會派人送來食物與飲水。有時候,他也會親自前來,跟金凜共同討論未來的商業布局。金凜的思慮深遠、目光卓絕,對夏侯寅的事業,有很大的幫助。
只是,他僅提供意見,幫助夏侯寅分析判斷,卻從不參與商事,更不願意離開海邊小屋一步。
不論任何事情,對他來說,都比不上幽蘭重要。
為了她,金凜舍棄了權勢、舍棄了財富、舍棄了責任、舍棄了他的族人,還有他的國家。
他的余生,已決定為了幽蘭而活。
她的身子雖然好轉,卻還是十分孱弱,偶爾會有反應,卻從不曾對他說過半句話。
金凜耐心的等著,仔細守護著她。
白晝時,他會牽著她的手,在沙灘上漫步。起風時,他會將她抱在懷中,用肌膚溫熱她,不讓風沙刮疼她細膩的肌膚。
悶熱的夜里,他會解開她的發,寬厚的大掌握著木梳,仔細的、小心的,像是捧著珍寶一般,捧著她的發絲,輕輕的為她梳發。
有星光的夜晚,他為她在沙灘上,撿拾最美麗的貝殼,靠在她耳邊,听著貝殼里頭,如海潮般的呼呼風聲,告訴她那是貝殼的魂魄,還懷念著海洋。
日升日落,日子一天又一天的過去了。
他們尋見了平靜。
他的整個世界,只剩下她。她一個人。
尾聲
日復一日。
不知過了多久,當過往的記憶,那些關于血腥、痛楚、淚水,都漸漸模糊的某一天。
那天,是夏季最炎熱的一天。
紫棠花終于培育成功,在南方的海邊,也能看見紫色的花朵,隨著海風輕輕搖曳,散發著清淡的芬芳。
幽蘭走在紫棠花中,步履輕緩,她伸出手,撫過柔女敕的花瓣。陽光穿透她單薄的白衣,照亮她柔潤的臉龐。
金凜從小屋中走出,拿著一頂草編的帽子。天氣炎熱,他擔心她縴弱的身子會耐不住暑氣,一見她出門,立刻就追了出來。
他提供給夏侯寅的意見,賺進了大筆銀兩,夏侯寅堅持按例分紅,那是一筆不小的財富,足以供應他跟幽蘭過最富裕奢侈的日子。
但,他們還是留在這里,他只願意親自守著她,不讓旁人代勞。這些日子以來,他對她的照顧無微不至,將她的一切,看得比他的性命更重要。
「蘭兒,」他輕喚。「別走遠了。」他走上前去,注視著那嬌小的身影。
她沒有回頭,手里有著幾朵紫棠花,清瘦的身影跟眼前碧藍的海洋,襯得有如一幅色彩鮮明的畫。
「蘭兒。」他又喚了一聲。
她緩緩的,回過頭,看著那個總是跟在身後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