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我準妥轎子。」她擱下姜湯,吩咐身旁的銀花。
「是。」銀花乖巧的點頭。「夫人是要回去了嗎?」
她點了點頭,心細手巧的銀花,立刻取來暖裘,仔細替她披上,再用狐毛制的厚而軟的暖手套,套住那雙軟若無骨的小手,免得她凍著。一切穿戴妥當後,她才緩步走下樓。
大街上細雪紛紛,鐵索與轎子,早已在門外等著了。
龍無雙坐上轎子,轎夫齊步前行,步履極穩,在雪地上留下筆直的腳印。她透過珠簾,看著外頭的雪景。
玄武大街兩旁,滿是商店林立,茶行、酒樓、餐館、賣衣裳的、賣金銀飾品的,還有賣油的——
她眼角瞥見老王記油行,驀地想起,她先前訂的雲南山椿花油,這會兒該是到貨了。
山椿花油數量稀少,但用來酥煎餃子,能把餃子煎得外酥內香,比用其他種類的油來酥煎,滋味更勝一籌。
這麼冷的天,吃酥煎餃子最是合宜了。
她伸手敲了敲轎子,轎夫訓練有素,立刻停下腳步,靜待她的吩咐。
「回頭,到老王記油行去。」
轎夫哪敢怠慢,扛著轎子回頭,直到老王記油行前,才小心翼翼的把轎子放下。
她一手抽出暖手套,掀起珠簾,鐵索已經打了把傘,在轎外等著。
雪花仍在飄,再加上那幾樁滅門慘案的關系,城里最大的油商,老王記的生意同樣門可羅雀,不像以往那般擠滿了人。
龍無雙才走到油行門口,踏上台階,一個男人就朝著她迎面走來。
她認得他。
這人不是油行的王老板,而是那個忙于辦案的公孫明德!
十日不見,他照例沉著臉,仍是那副天下人都欠他錢的死樣子。可她仍眼尖的看出,他因忙碌而削瘦不少,肯定是沒好好用餐。
時間早過了晌午,他換下朝服,穿著那件灰蒙蒙的舊袍子,身後還跟著幾個刑部的人。
兩人在油行門前,恰巧打了個照面,她停下腳步,張開小嘴。
「你——」
還沒能「你」出個下文,那穿著灰袍的高大身影,就帶著刑部的人,逕自擦身而過,不但腳步未停,甚至沒跟她打聲招呼,就連點個頭都沒有。
她匆匆轉身,盯著那灰蒙蒙的背影。
鮑孫明德沒有回頭,只是翻身上了馬。整批人馬,奔入紛紛細雪中,不一會兒就瞧不見了。
他看見她了。
她可以確定,他看見她了。
他明明就看見她了!
而這該死的棺材臉,竟然對她視而不見?!
油行里的師傅,瞧見了這一幕,連忙湊上前來,對著氣僵了的龍無雙,忐忑的擠出微笑。
「公孫夫人,相爺因公事繁忙,所以沒時間跟您說話。」
「是啊是啊!」另一個人也湊上來說。
王老板也跟著開口了。
「啊,相爺也可能是沒瞧見您。」
「是啊是啊是啊!」
眾人你一言我一句,都忙著打圓場,但說出來的話,卻有如火上加油,讓她更氣更惱。
這下子好了,連旁人都瞧出,他壓根兒是對她視而不見。
她捏緊粉拳,有那麼一瞬間,還真想搶匹馬沖上前去,追上那個家伙,重重的賞他一巴掌,嚴懲他的狂妄大膽!
有沒有搞錯?
雖然這場婚姻,兩人都稱不上樂意。但是,她畢竟是他已過門的妻,他明明瞧見了她,卻腳下停也不停,匆匆而過,活像要趕去投胎似的。怎麼,他當她是門柱,還是路人啊?
停下來跟她說句話、問候一下,會要他的命嗎?
龍無雙咬著唇瓣,俏麗的小臉上,氣得一陣青、一陣白。
她可以接受,他整整十天未歸,也可以理解,他為什麼會三過家門而不入。但是,在路上遇見她,他卻停都不停,連招呼也不打一聲,會不會太過分了?
懊死的王八蛋!
好,你忙。你很忙是吧?
她望著公孫明德離去的方向,捏緊了拳,在心里下了決定。
那麼,我也要去找些事情,來忙一忙了!
第十二章
夜深人靜。
大雪停歇,但天際雲層深厚,掩住天幕,也掩住了星月。
暗夜時分,公孫明德穿過回廊,回到自家府邸後方,那精致絕倫的樓閣。透過窗欞看去,屋內黑漆漆的一片,似乎是早已熄燈。
他腳步極輕,推門而入,正要回身關門時,整個人突然僵住。
不對勁!
屋內靜得出奇,沒有半點的聲息。除了他自己之外,根本感覺不到其他人的存在。
鮑孫明德旋即轉身,穿過花廳,直直走到床前,一把掀開繡帳。
繡帳之內,空無一人。
柔軟的繡被,摺疊得整整齊齊,床榻上只余兩個鴛鴦枕。他伸出手,模了模床褥,發現床褥已冷。
鮑孫明德瞪著那張空蕩蕩的床,黑眸里塭著火。然後,他轉身出門,生平以來頭一次,在三更半夜打斷僕人的睡眠,舉手猛敲老管家的門。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一聲又一聲,停也不停的敲門聲,立刻驚醒睡夢中的老管家。
「來了來了。」他匆匆應到,在黑暗中披上衣袍,才一打開門,就看到站在門外、臉色奇差的主子。「爺?你怎麼來了?」他嚇了一跳。
鮑孫明德的臉色,比夜色更陰沉。
「她人呢?」
「誰?」老管家一臉茫然。
「龍無雙!」
「啊——喔——夫人嗎?夫人在客棧里啊,爺您不知道嗎?」老管家訝異極了,眼看主子臉色又是一沉,他連忙補充。「夫人說客棧里這幾日生意忙,是您同意,讓她留在客棧住的。」
他同意?!
他該死的沒有同意過任何事情!
「她回客棧住有多久了?」他咬牙,冷聲再問。
「五天了。」
鮑孫明德眼角抽搐著,緊繃著下顎,轉身就走。
老管家在公孫家待了幾十年,從沒見過公孫明德發這麼大的火。他心知事情不妙,急忙抓著衣裳,追了上去。
「爺,您要去哪?」
「去逮她回來!」他丟下這句話,眼里怒火跳燃,轉身便離開了後院。
這些日子以來,他為了慘案,幾乎是廢寢忘食。但是在深夜時分,他總會抽空回府一趟。
每回夜歸,龍無雙總是早已就寢,他不想擾她清夢,再加上大批人馬在門外候著,等著他再回刑部查案。他無法久留,就從未喚醒她,只回來換過衣裳,再瞧瞧她的睡靨,確定她安全無虞,才會返回刑部,繼續追查案子。
誰知道,最近那些案子好不容易有了些線索。他不過幾天沒回來,這任性的女人,竟謊報他已經同意,就跑回了那間鬼客棧!
那群綁架她的賊人,到現在都還未落網,近日京城里又命案連連,她是膽大包天,還是根本想找死?!
老管家氣喘吁吁,在公孫明德身後,賣力的追著。
「爺,您別生氣,夫人她——夫人她——」他很想說,夫人不是「故意」的,但是謊稱夫婿同意,其實自作主張,搬回「娘家」去住,這怎麼看都不像是「無意」的啊!
老管家只得換了個說法,勸道。
「現在都已經快三更了,夫人肯定早已歇息。爺現在去客棧,恐怕是不太妥當——」
「不太妥當?」公孫明德停下腳步,眯眼重復這四個字,而後才又開口,語氣凌厲得像是颼颶的冷箭。
「她在命案未破時,搬回那間鬼客棧,才叫不太妥當。府里至少離宮里近,附近還有御林軍巡守,她那間龍門客棧里,除了那些雞鳴狗盜的小賊外,還有些什麼?」
「呃——啊,對了對了,還有鐵大俠在啊!」老管家提醒著。
什麼大俠,那家伙根本就是個殺手!
鮑孫明德深吸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