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角行動再度失敗,讓龍無雙懊惱極了。
這一家子的奴僕,對公孫明德簡直是忠貞不移,任她說破了嘴皮子,廚娘仍不改心意,只是笑著推托,把她的提議,全當成是玩笑,壓根兒沒放在心上。
坐在床上,龍無雙轉過頭,瞧見窗外,片片紅葉在秋風中飛舞。
景致雖美,她卻無心欣賞,念念不忘的,就是她那些珍珠米。
她被擄來這兒,都已經過了十天了,也不見黑白無常來尋她。這陣子早晚雖冷,但是可不曾下過一滴雨,每天都是晴空萬里,再這樣拖下去,伯那批米都要曬好了。
「哈啾--」
秋風一陣接一陣,她又打了個噴嚏。
真是天殺的!
她攏緊了披巾,咬唇暗罵。
那夜潛逃失敗,她卡在狗洞里將近一個多時辰,夜里的秋風,冷得透骨。一夜折騰後,第二天醒來,她的腳傷是不疼了,但是卻染了風寒,整個人高燒不退,虛軟得下不了床。
這一病,就是五、六天,
雖然,第二天一早,公孫明德就請了大夫來,可她正病得頭昏眼花,連說話都沒力氣,更無法威脅或收買大夫,錯過了往外送消息的良機。
直到昨日,她的病情稍稍好了些,不再頭暈目眩。只是,她身子仍舊虛弱,實在沒有體力,更沒有意願,再去翻牆,或是鑽狗洞了。
合起來的木門,讓人推開了,湯藥的味道飄進屋里。
她以為是銀花,也沒轉頭,只是揮揮手,簡單的說道︰「把藥擱著,我一會兒再喝。」
不同于先前,湯藥沒有被擱在桌上,反倒一路被端到她床邊。
聞見濃濃的藥味,她擰起彎彎的眉,轉過頭來。「我不是說了,把藥擱著就--」她紅潤的小嘴就訝異的微張,沒能把話說完。
端著湯藥站在床畔的,竟然不是小丫鬟銀花,而是公孫明德。他灰袍黑衽、衣不紋繡,打扮一如尋常,讓他手里那碗還熱得直冒煙的湯藥,更顯得格外突兀。
一見到是他,龍無雙也不給好臉色,俏臉撇開,又去看窗外的秋風紅葉,就是不看他。
「把這碗藥喝了。」低沈的聲音,清晰的傳進她耳里。
她故意不回答。
「喝。」低沈的聲音,不溫不火,平靜如常,只是將一句話,濃縮成一個字。
她咬著唇,知道這家伙有多固執,要是她不開口的話,他肯定會在床畔站著,用那雙黑得發亮的眼,直勾勾的看著她。
一想到那畫面,她就覺得全身不自在。
「擱著,我等一不再喝。」她心不甘情不願的說道。
鮑孫明德卻格外堅持。
「現在就喝。」
她氣得回過頭來。「你怎麼這麼煩啊,我不是說了,等一不會喝嗎?你是耳朵聾了,還是听不懂人話?」
尖利的言詞,沒讓他動怒,他甚至連眉毛也沒動一根,只是看著她,靜靜說道︰「我要親眼看著妳喝下去。」
「為什麼?」
「免得這碗藥,也被妳浪費了。」
她抬高下巴,倔強的睨他。「我哪有浪費?」
「窗外的山茶花,已經被妳這幾天來,用熱湯藥澆死了。」他平鋪直敘的說出證據,聲調沒有一點改變。
罪證確鑿,龍無雙惱羞成怒,深吸一口氣,凝聚力氣,猛地把那碗湯藥,從他手里搶過來。
「哼,喝就喝嘛!」她賭氣的說著,但是病了這些天,又沒有乖乖喝藥,身子仍虛弱得很,光是搶過湯藥,已經耗去她八成的體力,如今端著湯碗的小手,也孱弱的抖個不停。
灰袍靠得更近,一只大手接過湯碗。
「不用逞強。」他淡淡的說。
「不然要怎麼樣?你喂我啊,你喂我的話,我就喝!」
「好。」
好?
好!
他說好?!
她听錯了吧?還是病得太久,耳朵不靈光,少听了一個「不」字?
龍無雙詫異的轉過頭來,竟看見公孫明德,當真撩袍坐下,拿著調羹,舀了一匙湯藥,湊到她嘴邊。
她看著那匙黑呼呼的湯藥,因為找不到台階下,只能硬著頭皮,使出拖延戰術。
「太燙了。」
然後,她開始懷疑,自個兒的眼楮是不是也出問題了。
鮑孫明德竟然拿著調羹,舀著熱燙的湯藥,慢慢吹涼。那碗湯藥,被他漸漸吹涼了,再也冒不出絲毫熱氣。
從頭到尾,龍無雙始終目瞪口呆,訝異的看著這一幕。
這個男人竟然為她吹涼湯藥?
老天,她是眼花了嗎?
「我想,應該涼了。」他慢條斯理的說道,重新舀起湯藥,湊到她的唇邊,黑眸之中閃過一抹光亮。
她一直以為,「面無表情」就是他的表情。
但是,眼前的公孫明德,非但不是面無表情,也不是不苟言笑、嚴肅迫人。那雙黝亮的黑眸,跟他的嘴角,似乎都有著些許的--些許的--莞爾--
她從沒見過,他的臉上出現這種神情;她也從沒想過,兩人可以共處一室,而沒有馬上針鋒相對,出言諷刺或挖苦對方。
沈默,似乎讓兩人間的氣氛,產生了一些改變。
調羹湊得更近,她抬起長長的眼睫,無意中竟望進他的眼里,兩人的視線對個正著。
她用最快的速度,把視線轉開,心里卻不由自主的想起,那日見著他難得且真心的微笑時,心跳竟會莫名亂了譜。
那究竟,是什麼緣故呢?
微溫的調羹,踫了踫她的唇,她心里正亂,無意中張了嘴,難得乖乖的喝了藥。
下一瞬間,淚水迅速涌進眼眶。
好苦!
龍無雙驚駭的瞪大眼楮,非要用雙手,摀住小嘴,才能忍著,不把嘴里的湯藥吐出來。
從小到大,她貪戀美食,加上母親的有意教,老早把她的味覺,訓練得比常人敏銳百倍,就連一道菜里頭,多了幾粒鹽,或是少放幾粒糖,她都能夠嘗得出來。
就是拜味覺敏銳之賜,嘴里的湯藥,在她嘗來簡直苦得不能忍受,像是有人拿著針,正在猛刺她的舌。
眼看調羹又湊過來了,她縱然眼里淚花亂轉,還是硬著頭皮,竭力忍耐著,吞下第二口--
這下子,她的舌痛得像是有人用刀在割!
微溫的調羹,第三度湊到她唇邊,她顫抖的張開小嘴,雙眼瞪著那匙湯藥,幾番鼓起勇氣,卻又不得不低頭。
「太苦了,我喝不下。」她推開公孫明德的手,拒絕再喝那碗苦得可怕的湯藥。
「良藥苦口。」
「才不呢!以往,御醫開給我的藥,都沒這麼苦,他們用的可都是上好藥材。」她有生以來,從沒喝過這麼苦的藥!
「那是因為,藥里調了蜜糖。」
「那就調蜜糖進去啊!」
黑眸里的莞爾斂去,他臉色陡然一沈,比平時更難看嚇人。他看著她,彷佛她剛剛做了一件最最不該仿的事。
鮑孫明德開口,語氣平穩,但一字一句,卻說得格外清楚,彷佛想把每個字,都敲進她的腦子里。
「妳命好,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綾羅綢緞。妳知不知道,天底下有多少人,無糧可吃、無衣可穿,生病的時候,連一口湯藥都喝不著?」他盯著她,緩聲又問︰「妳知不知道,什麼是民間疾苦?」
這幾句話,問得龍無雙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她想開口,至少回他幾句,卻壓根兒想不出反駁的話來。
懊死的他!懊死的藥!懊死的--
喝藥是吧?好,她就喝給他看!
她突然出手,再度搶過湯碗,把碗湊到嘴邊,仰起頭來,一口又一口的把湯藥全咽下去。
濃苦的湯藥,嘗來如似毒藥,她的舌頭好痛好痛,像是每一吋都被剪刀剪著,淚再也止不住,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一顆顆的往下掉。有好幾次,她苦得幾乎要嘔出來,都靠著意志力,強撐著繼續吞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