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圍在桌邊的三對中年夫妻,外加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女乃女乃,個個神色緊張,對滿桌菜肴視而不見,視線緊粘在走廊盡頭,那扇緊閉的房門上。
那扇門始終沒有動靜,電鈴卻突然響起。
所有人臉色大變,坐在主位上的老女乃女乃,更是握著佛珠,緊張的猛揮手。
「快、快!快去開門,免得吵醒大業!」她連忙說道,佛珠喀啦喀啦的轉個不停。
離門最近的成文,領了母親的指示,連忙離開餐桌,三步並作兩步的沖向門口,急急忙忙把門打開。
大門外頭,站著一個少女。
少女的身段修長、五官清秀,文靜得像一株梅花,因為冷若冰霜,所以更顯清麗。她穿著簇新的高中制服,白色的上衣和及膝的黑色百褶裙,都熨燙得極為平整,整個人看來干干淨淨、整整齊齊,連齊肩的發絲,都平順得不見一丁點的亂。
「成叔,早安。」她禮貌的頷首,聲音清脆。
成文眼里燃起希望之火,仿佛看見救世主翩然降臨。「早!」他匆忙的答了一個字,立刻轉頭,向母親稟報好消息。「媽,是向柔,她來了!」
老女乃女乃顫抖的起身,拄著拐杖叩叩叩的踱到門旁,推開擋路的兒子,淚眼婆娑的握住向柔的小手。
「小柔,你、你真的來了!」
「成女乃女乃早。」向柔扶著老人家,略微低頭,烏黑亮澤的發絲,滑過光潔的粉頰,露出玉琢般的耳。
老女乃女乃拿出手絹,擦拭激動的淚水,把她的手握得更緊。
「我可盼到你了!等了一早上,遲遲沒看到你,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請放心,我既然答應您,就一定說到做到。」她垂斂著長長的眼睫,扶著老人家走回桌邊,照顧得格外仔細。
老女乃女乃還是握著她的手,把她當成汪洋中的浮木,舍不得放開。「要不要一起用早餐?啊,家里有剛采的萵苣,趁著鮮女敕,我讓陳嫂替你炒一盤。」
「我在家里吃過了。」她文靜的笑了笑,婉拒老人家的好意,隨即話鋒一轉,直接切入正題。「請問,成同學準備好了嗎?我是來接他去上學的。」
成文走回桌邊,尷尬的清清喉嚨,提起脾氣惡劣的獨子,就覺得頭疼不已。「呃,那個……大業他……他還在睡……」他這個做老子的,可是天剛亮就起床了,那個當兒子的卻是到了日上三竿,還在房里蒙頭大睡。
細致的柳眉微微一蹙,向柔低下頭,看了看腕間的手表。再過十分鐘就要七點了,要是再拖延下去,肯定是趕不上高中開學典禮。
「請問,成同學的房間在哪里?」她不想浪費時間,決定快刀斬亂麻,盡速解決這件事。
沒人敢回答,視線卻都盯著走廊盡頭,泄漏標準答案。
「那就打擾了。」向柔背著書包,踏出光潔的黑皮鞋,踩過昂貴的西班牙地磚,朝那扇「禁門」走去。
「小柔,你等等。」溫婉的成太太掙扎半晌,還是忍不住喚住她,遲疑的開口。「大業有起床氣,家里的人都怕了他的壞脾氣。不如,你別去吵他,等他自己睡醒,你們再……」
「沒關系。」向柔彎唇淺笑,格外端莊沉著。她輪流注視著每一雙擔憂的眼楮,柔靜中帶著不容忽視的冷毅,徐聲對眾人宣布。
「我不怕他。」
薄薄的窗簾,濾去耀眼的陽光,灑進室內的只剩微熱夏意。
向柔的清澈雙眸,掃過簡單的家具、略顯凌亂的地板,落在那個好夢正酣的青年身上,圓亮的眼兒先是閃過一絲慍怒,隨即又恢復靜謐。
她神色自若,舉步走到床鋪一公尺外,用好听的聲音輕喚。
「成同學,上課的時間到了,請起床準備。」
沒有動靜。
「成同學,上課的時間到了,請起床準備。」她極有耐心,一字一句的重復,清晰沉穩的聲調,像是主持升旗典禮的司儀。
還是沒有動靜。
青年緊閉著雙眼,仍舊發出均勻的鼾息,像頭懶獅般熟睡著,精壯的身軀躺得四平八穩,只穿著一件四角內褲,在外的四肢,結實而黝黑,每一吋都像是精煉的鋼。
他睡得太熟,像是有人在他耳邊叫破喉嚨,也能安穩的繼續跟周公下棋。向柔沒有氣餒,只是冷靜的打開書包,拿出一瓶礦泉水,用白女敕的指掌,慢慢的扭開瓶蓋。
然後,她走近床邊,微傾著手腕,清涼的礦泉水流出瓶子,咕嚕咕嚕的朝著青年兜頭澆下。
怒吼聲像是驚雷般爆開。
「搞什麼鬼?」
成大業猛地坐起來,粗魯的用手扒開濕發,大量的清水,仍沿著那刀鑿似的臉龐往下滑,在方正的下巴集合,滴滴答答的往下落,沾濕寬闊的胸膛。
「成同學,早安。」向柔這才停手,握著瓶子退開,避開飛濺的水滴,免得沾濕白衣黑裙。
對于他的壞脾氣,她早有心理準備了。
成大業是鎮上的名人,家里做的是建築生意,父親跟叔叔三人齊心合力,把成氏建築經營得有聲有色,不僅賺得驚人的財富,且政商關系極佳,在中部足以呼風喚雨。
身為長孫的他,卻不肯學好,反倒四處逞凶斗狠,在鄰近幾個鄉鎮間,可說是聲名狼藉,附近的高中生,听見他的名字,不是肅然起敬,就是瑟瑟發抖。
為了約束這頭猛獅,學校起初還逼著他參加籃球校隊,期待能用正當運動,發泄他過多的精力。
偏偏他根本不受指揮,一站上場,只是雙手插腰,杵在原處不動如山,隊長下令搶球,他就痛揍敵方一拳,抱著搶來的球,像是上場殺敵的戰士,撂倒每一個擋路的人。
還沒走到籃框下頭,裁判就大聲吹哨,宣布他五犯下場。籃球隊長怒吼的沖上去,跟他扭打成一團。從此之後,連師長也對他放棄希望,宣布他無可救藥。
這麼頑劣的學生,跟品學兼優的向柔,根本毫無交集。她偶爾會看見,他公然藐視交通法規,騎著沒有牌照的重型摩托車,風馳電掣的招搖餅市,震耳欲聾的排氣管噪音,讓每個人都皺眉。
這次,在她耳邊呼嘯的,不是機車的噪音,而是他的咆哮。
「媽的,你是誰啊?」成大業粗聲質問,怒瞪著她,一頭亂發怒張,咬牙咬得青筋猛抽,看來更像頭獅子,隨時就要擇人而噬。
「向柔。」
凌厲的黑眸眯起,對這個名字倒是有點印象。
「那個模範生?」他的口氣粗暴,把模範生三個字,說得像是一句不堪入耳的髒話。「你在我房里做什麼?」
「成女乃女乃拜托我來照顧你。」她既不驚也不懼,清澈的雙眼,筆直看著那張氣得發黑的俊臉。
因為荒廢學業,成大業高中一年級就讀了兩年,明年要是再不能升級,就要領著兵單,去唱從軍樂了。成女乃女乃心里發急,想到交好的向家那乖巧聰明的女兒今年也上高一,恰巧和大業同班,就拄著拐杖三顧茅廬,到向家哀求向柔。
苦肉計本來就讓人難以拒絕,老人家的苦肉計,更是所向無敵。
老女乃女乃賴在向家,雙手捧著心口,虛弱的直喘氣,一副向柔要是搖頭,就要當場休克的模樣,逼得她就算再不情願,也只能點頭答應,出手「護航」,接下這個燙手山芋。
向柔心里清楚,這將是一個漫長而沉重的任務。但是,既然她已經答應,就非得做到不可。
不過,老女乃女乃的一片苦心,他這個孫兒顯然是不願領情。
「見鬼了!我又不是包尿布的小表,哪里需要人照顧?」他在床頭模到一包萬寶路,咬出一根煙,湊向打火機,靠辛辣煙草提神醒腦,黑眸則從她清麗的臉蛋,慢吞吞的往下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