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虎模模腦袋,忍不住插嘴。
「我姊成親的時候,可是連一滴眼淚也沒掉,還樂得連花轎都不肯坐,直接跳上馬奔去夫家。」
「那是因為,你大姊嫁的是我。」霍達冷靜的補充。「她沒哭,倒是我哭了。」
這群剽悍武猛的戰士們,像是參天巨木似的,聳立在她身旁聊得興高采烈,還不忘偶爾低下頭來,輪流湊近大臉,對著她齜牙咧嘴,擠出自以為親切和善的笑容,壓根兒就沒料想到,她根本听不懂他們在說啥。
透過她淚汪汪的雙眼望去,他們的笑容看來,可都不懷好意。
那些人嘰哩咕嚕的說個不停,也不知道是在講啥,丁兒提心吊膽的猜想,他們是不是正在討論,該要怎麼料理她,煎煮炒炸或火烤?還是——他們在商量,哪個人要吃她的手、哪個人又要吃她的腳?
鎊種可怕的念頭,在她腦子里轉啊轉,她心驚膽戰的抖啊抖,笨拙的把手腳都縮卷起來,就怕他們討論完畢,就要撲上來咬她——
啪!
重物落地的聲音,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只見幾只用麻繩綁好的野兔子,陡然從天而降,被扔到大鍋旁邊。
巨大的黑影,從密林中踏出,雷貫天走出密林,一頭的黑發與黑須,在火光映照下,蓬亂如獅子的鬃。他的手里還提著一只肥美的野鹿,鹿首被一箭貫穿,早已沒了氣兒。
「這也拿去煮了。」他沉聲下令。
兔肉很快的下了鍋,丁兒跪坐在巨石旁,用小手拍拍自個兒心口,安撫因為緊張而紊亂的心跳。
呼,不怕不怕,他們今晚要煮的是那些野味,而不是她。
只是,既然有了她這現成的「食材」,為什麼雷貫天還要去獵這些野味?
她困惑的探過腦袋,看著那個獨臂男人,俐落的把鹿肉斬塊下鍋,肥滋滋的鹿肉,在熱鍋中翻滾,還泛出一層油花。
伴在心口的小手,不由自主的往下溜。丁兒嘗試的捏捏自個兒肚子上的軟肉,懷疑雷貫天是嫌她還不夠有肉,才暫時留她一條小命,打算多養她幾日,把她養得肥美些——
「那是什麼?」醇厚低沉的嗓音,突然從腦袋上方傳來,嚇了她一跳。
「啊?」
「你脖子上的傷。」黝黑的巨掌掃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拾起頭來,半眯的獨眼,審視著白女敕肌膚上的刺眼紅痕。「在哪里弄傷的?」他不悅的問道,熱氣噴拂到她臉上。
「那個——那個——就是——呃——」丁兒困難的吞咽口水,看著那近在咫尺的「罪魁禍首」,卻不敢開口明說,只敢怯怯的伸出指頭,指著他那一臉的亂須。
這一路奔馳,雷貫天始終緊抱著她,那把又粗又硬的胡子,就在她水女敕的肌膚上刮來刮去,讓她幾乎要懷疑,自己是跟一只帽綁在一起。
他立刻明白了。
「你怎麼不早說?」雷貫天粗聲質問著,口吻里充滿慍怒,不但絲毫不懂得反省,反倒還怪她「知情不報」,沒有盡早提出抗議。
丁兒敢哭不敢言,只能委屈的咬著唇瓣,在他暴躁的責問下,又默默淌出兩眼的淚。
雷貫天連聲低咒,跨步走到鞍袋旁,掏出一盒金創藥,丟到她面前,冷聲下令。
「拿去抹在傷口上。」
「嗯?」她用手背抹抹眼淚,發出困惑的鼻音,先是看看那盒藥膏,接著又抬頭看看他,遲疑著不敢伸出手。
他的臉色更難看了。
「難道要我動手?」
一想起他那青筋賁結,像是能輕易捏碎她頸子的大手,即將親自為她「服務」,她嚇得差點跳起來。
「不、不不不不不不用,我我、我、我自己來來來來就好了……」她結結巴巴的婉拒他的「好意」,探手抓起那盒藥膏,一寸寸的後退,努力拉開兩人間的距離,還用盡全身的力氣,拚命搖晃小腦袋。
這麼顯而易見的恐懼,讓雷貫天臉色滿布陰霾。
他抓抓粗硬的胡子,發出連串低咒,然後一旋腳跟,頭也不回的再度走入黑漆漆的曠野。
這一次,雷貫天去得更久了。
篝火由旺盛逐漸轉弱,羹湯終於足了火候,男人們圍在湯鍋旁,個個垂涎不已。而縮在角落的丁兒,趁著他們無暇分心時,偷偷模模的站起來,用烏龜行進的速度,很緩慢、很緩慢的往營火旁的草叢走去——
那個可怕的獨眼男人久去不回,恐懼與壓迫感大幅減輕,一個大膽的念頭,悄悄的浮了出來。
唔,雖說他們暫時不吃她,她還能留著一條小命。但是,難保哪一天獵不到野味時,他們就不管肥不肥美,直接把她這個「儲備糧食」扔進大鍋里煮!
一步、兩步——
她看著幽暗的郊野,不敢回頭,偷偷模模的越過那些男人們的身後。
三步、四步、五步下——
繡花小鞋離草叢只有一步,身後突然傳來動靜,像是有人在呼喝嚷叫。
丁兒全身僵硬,緊張兮兮的轉身,卻見霍達含笑揮手,大方放行,還回過頭,賞給那個喝住她的男人一拳,懲罰他的不識相。
一陣熱潮涌上雙頰,粉臉羞成了紅隻果,她立刻知道,對方是誤以為,她想進草叢去——呃,嗯——解放——
只是,為了保全小命,她也沒時間害羞了,只能將錯就錯,紅著臉沖進草叢里。
營地四周的野草茂密叢生,有幾尺的高度,只要踏進幾步,就算是個大男人,也會在轉眼間沒了蹤影。
丁兒起先慢慢的、一步一步的往里頭走,偶爾還不安的回頭,確定那些人全忙著吃飯,沒有追上來逮她。然後,緩慢的步伐逐漸加快,她屏住呼吸,愈走愈快、愈走愈快——
最後,她開始拔足狂奔!
夜涼如水,黑漆漆的荒郊野外傳來一陣騷動,幾尺高的野車循線往兩旁傾倒。
腳步聲逐漸逼近,一個粉潤的圓臉少女,像是身後有鬼在追似的,急呼呼的沖出傾倒的野草,往另一叢更茂密的草堆里鑽,不分東西南北的亂跑亂繞。
呼呼,她要逃!逃得愈遠愈好!
少主那麼沒良心,她肯定是不能回嚴府了。唯今之計,只能南下,去找她心愛的旭日公子求救!
按照夫人訂下的「課程」,旭日公子如今該是暫住在苗疆,卸下京城第一貴公子的身分,跟著蠱王專心學習商賈之術。她只要能爬到苗疆,找到蠱王當靠山,就能保住一條小命。
只是,在找到前往南方的道路前,她得先走出這片該死的草叢!
天邊明月露臉,四周慢慢亮了起來,她隱約听見,嘩啦啦的水聲,從無數的野草之後傅來,雖然微弱,卻很清晰。
水聲?
丁兒停下腳步,抓住兩旁的野草,狐疑的側耳傾听。
怎麼會有水聲呢?她是不是終於穿過草叢,找到另外一條溪流?
在月光之下,她慢吞吞的循著水聲前進,過了好一會兒,才模索到一條小溪旁。溪流穿過草叢,在這兒繞了個大彎,流速趨緩,沖積出一片淺灘,清澈的溪流在月光下閃閃發光,如一彎銀河。
幾丈開外的淺灘處,傳來細微的潑水聲,丁兒警戒起來,連忙就地趴下,縮進草叢里尋找掩蔽。
水聲持續傳來,她偷偷模模的撥開眼前的密草,察看淺灘處的動靜。這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可讓她的心跳差點停了。
雷貫天!
在淺灘上的黑影,竟然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獨眼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