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嘉雖然有些古靈精怪,但是拍攝的技巧的確不差,那些竹制的家俱,在他的鏡頭下,一一躍然紙上。
九二一大地震後,張徹一從中部取材,設計出竹制的家俱,不但在歐洲與台灣創出佳績,還有不少日本人,特地前來訂貨,願意付出比市價多一倍的價格,只求能購得一套。
逗留在台灣的這十幾天來,書眉對「福爾摩沙」愈是了解得深入,就對他愈是敬佩。
他的才能,跟他的壞脾氣一樣,都讓人印象深刻。
「你們準備怎麼處置那家伙?」書眉突然開口問道。她百分之百確定,他的腦子里,絕對沒有「以和為貴」四個字,即使對方扛著消費者的名義上門,惹得他不爽了,肯定也是抓起對方,先賞一頓拳頭再說。
既然他會阻止員工動手,那就表示,他另有打算。
張徹一沒有回答,繼續翻閱藍圖。她偷偷猜測,這件事情的處理權,或許老早由凌雲攬去了,不然那個人絕對不可能活著走出工廠的大門,說不定老早就被撕成八塊,埋進花圃里了。
不論這件事情,是由「福爾摩沙」內的哪個決策者來處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得罪這些男人,是件最不智的行為!
「如果讓那個人落到你手里,你打算怎麼做?」她提出假設性的問題。
張徹一慢慢的抬起頭來,露出野蠻的笑容。「我會抽了他的筋、剝了他的皮,把他的骨頭劈了,再扔進火里當柴燒。」
「我想,與其讓這種卑鄙小人得利,你不如跟我合作。」她輕盈的起身,走到他的身旁,對他口里的血腥畫面不予置評,倒是對生意興趣勃勃。
這陣子她雖然像海綿似的,努力汲取必于「福爾摩沙」的各類資訊,卻從未開口提及合作的事情,為的就是等待適當的時機。
黑眸一眯,迸射出難解的光芒。
「我拒絕。」
意料中的反應。
書眉保持微笑,反覆提醒自己,只要說服他點頭,大筆的鈔票就在前方等著她。
「請問,你是哪里有意見?」她耐著性子問。
「全部。」
「企劃書上寫得很清楚──」
「我沒有看。」他指著垃圾桶。「全都扔在那里頭了。」
她深吸一口氣,雙手在裙子里捏成粉拳。「你應該知道,兩間公司合則蒙其利,分則受其害。」
「我知道。」
「那──」
「不。」
書眉用力咬住紅唇,忍住翻騰上涌的怒氣,克制著不沖出去找把榔頭,回來敲破他那硬如頑石的腦袋。好吧,既然說之以理、誘之以利全都沒效,她聲調一軟,企圖動之以情。
「大哥──」
「我這個大哥,十五年前差點被你毒死。」對于這件事情,他可是念念不忘。
「凌雲跟向剛已經答應。」
「我也是股東,這件事還得問過我的意思。」
「你到底還有什麼條件?」她松開拳頭,雙手在裙上交疊,惱怒的瞪著他。
張徹一露出獰笑,雙手交疊,往後頭一靠。「我不跟謊話連篇的小孩談條件。」
「你瞎了眼嗎?我已經長大了!」書眉氣急敗壞的說,杏眼瞪得又圓又亮。
深幽的黑眸,慢條斯理的從她氣憤紅潤的臉兒,滑過縴細的肩膀,在那誘人的酥胸上逗留,眸光逐漸轉為深濃,有著純男性的欣賞。
「看得出來。」他的聲音不再冰冷,也沒了咆哮時的驚人怒氣,卻危險得讓她難以呼吸。
某種女性化的情緒,悄然襲上心頭,她本能的避開那露骨而無禮的注視,略略偏開身子,甚至還偷偷低頭察看衣著,差點要以為,自個兒是不是哪顆扣子沒把,讓他瞧見了什麼不該瞧的地方──
「你是對人不對事?」書眉試著冷靜下來,粉頰上的紅暈卻始終難以褪去,他的眼神遠比他的怒吼,更讓她忌憚。
「對。」張徹一伸手撫著方正的下巴,大方的承認,還勾起薄唇,對著她露出笑容。
她記得那個笑容!當年,他把對方的籃球隊教練整得痛哭失聲時,就會露出那種笑容。
鎊種情緒在腦子里攪和成一團,書眉反而漸漸冷靜下來,她仰頭閉上雙眼,頻頻吸氣,粉拳一點點、一點點的松開。
她生來就膽大妄為,又聰明過人,這幾年來的商場歷練,更讓她擁有了無比的自信。眼前的張徹一,雖然棘手了些,但是還不足以讓她舉手投降。
半晌之後,她再度看向他,招牌的天使笑容終于再度出現。
「沒有人能夠拒絕我的。」她甜甜的微笑著。
「他們都被你毒死了嗎?」他諷刺的問。
兩個人瞪視著對方,彼此僵持不下,誰也不肯退讓,看似平靜的辦公室里暗潮洶涌,空氣中幾乎可以聞見濃厚的火藥味。
好啊,既然他不仁,那就休怪她不義。在國外磨了這麼多年,她的惡劣性子只是被隱藏得很好,卻沒有被抹煞,反倒隨著歲月的洗禮而精進,只要隨便動動腦筋,能夠想出一百種辦法,逼得他點頭同意。
她就是不相信,自己勸服不了這個頑固的男人!
紅唇上的微笑變得更甜更美,她眼楮里的光芒也更加閃亮,興奮的眼神,活像是看中獵物的小母獅。她緊盯著他,在心里默念著開戰宣言──
張徹一啊張徹一,咱們就走著瞧吧!
第六章
艷陽高照。
一走出便利商店,熱浪就迎面而來,書眉左手提著一袋雞蛋,右手拿著剛買的冷飲,貼緊紅潤的粉頰,汲取些許的清涼。
台灣中部的夏日,炎熱得讓人難以忍受,唧唧的蟬鳴聲,似乎讓空氣變得更燠熱難忍,離開台灣多年,她幾乎都快忘記,這兒的太陽有多麼燙人。
她沿著騎樓走,小心翼翼的避開陽光,直到走到轉角處,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踏上柏油路,站在斑馬線的這一頭,接受太陽的烤炙。
今天是張振的六十大壽,他不想鋪張,只邀請了十來位親友,辦了兩桌好菜,在家中慶祝。林嫂特地準備了一鍋豬腳面線,煮到了一半,才發現冰箱里的雞蛋早已用罄。
書眉自告奮勇,扛下這份任務,出門買雞蛋,順便利用便利商店的傳真機,把一些資料傳回遠在美國的藍氏企業,報告進度,要身為總裁的舅舅耐心等待。
按照以往經驗,為一樁合作案耗上七、八個月,是件稀松平常的事,但是,這回地點換作是童年時曾住餅的小鎮,她的心態就有些許的不同,整顆心像是從最隱密的地方,開始柔軟起來。
她曾在這兒居住了數年,每一眼看到的風景,都有些似曾相識,都能勾起她不少回憶。
有的回憶,溫馨得讓她不由自主的微笑;有的回憶,卻可怕得讓她戰栗不已。
不行,事過境遷,她不能再去回想那些事情!那家伙早已被她用計踹進牢里,沒有機會再來煩她──
眼前的紅燈閃了閃,終于轉為綠燈,書眉舉步踏上斑馬線,暫時丟開心中的陰影。
汽車呼嘯的聲音由遠而近,她本能的轉頭察看,赫然發現,那輛車子離路口只剩十幾公尺,卻絲毫沒有減緩速度,反倒像看中獵物似的,猛然加速,筆直的朝她沖撞過來──
老天,這個駕駛是想鬧出人命嗎?!
危機迫近,腎上腺素迅速涌出,書眉雙手一拋,雞蛋、冷飲全都不敢要了,撐著發軟的雙腿,轉身就往騎樓跑去。
就在她撲進騎樓的那一瞬間,轎車驚險的擦過,只差幾公分就要讓她修長的腿兒少掉一截,巨大的沖撞力道,甚至撞倒騎樓邊停放的幾台摩托車。
直到闖出大禍,轎車才停了下來,巨大的聲音,驚動了街道兩旁的商家,許多人沖出門來,想看看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更有車主一看到愛車倒地,立刻破口大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