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遠皺起眉頭,端起銀銀的臉兒,仔細審視。
「他們對你不好?」
黃謙癱在地上,拼命的搖頭,快要哭出來了。
「不,他們對我很好,是我自個兒睡不好。」她窩在他胸膛上,因為聞嗅到熟悉的氣息,無限滿足的嘆了一口氣。
大伙兒正為了救她的事在忙,她要是跑去安睡,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只是,只是,只是——一抱著南宮遠,她就覺得好安心,一覺得安心,那些磕睡蟲就以雷霆萬鈞的氣勢;迅速攻佔她的腦袋。
炳嗯!她打了個呵欠,眼皮愈來愈重——
「為什麼睡不好。」南宮遠的口氣很溫柔,掃向黃謙的眼神,卻比刀劍還要銳利。
這下子,黃謙眼里的淚真的擠出來了。他在心里呼喊著,暗罵銀銀說謊。嗚嗚,她哪有睡不好啊,她一直都窩在床上睡啊!
「因為我想你。」她小小聲、小小聲的說道,把臉埋進他的胸膛,暗暗發誓,這世上再也沒有人能把她從這兒拉開。「遠,我們回家吧——」入睡之前,她用最小的聲音,靠在他胸膛上,在那個最靠近他心口的位置低語。
她確定了!沒有南宮遠,她是真的睡不好。
從黃謙那兒被救回來後,銀銀陷入沉睡,足足睡了三天三夜才起來。
一覺醒來,什麼事情都解決了,她並沒有看見,南宮遠是怎麼對付那些人的。不過,想也知道,惹惱了南宮家跟錢家,肯定是吃不完兜著走的。
她雖然氣憤黃謙殘害幼童的行徑,但是一想起他要面對的悲慘下場,她幾乎有一點點同情了。
就當所有人都以為,事情已經告一段落時,某天晌午,南宮家前突然出現了一支排場十足的馬隊,一箱箱的貨品很有效率的被抬上了車。
好奇的人在外圍觀,仔細一問,才曉得這支車隊是京城錢家大小姐的人馬。
來回數趟之後,備好了貨品和車馬,錢家的人整齊劃一的站在車隊旁,就等著主子上車。
望進南宮家大汀,只見一條長長的紅毯從馬車旁延伸至大廳,廳堂里,南宮老夫人和錢金金正在話別,可幾個南宮家的僕人卻頻頻往後院廂房探看。
「喂,少夫人真的要走嗎?」
「不知道,我看大概是真的。」管家沮喪的說道,想起先前在春水巷里,夫妻兩人吵得挺大聲的,少夫人似乎是真的氣壞了。
一個丫鬟走出來,也加入議論的行列,提供她所知的消息。「唉,你們不知道,我剛出來時,才看見少夫人在收拾包袱呢!」
竊竊私語的僕人,在廂房門外等著,忍不住交頭接耳。
才剛從前廳正要回房的南宮遠眯起雙眸,心頭一跳,加快了腳步,無視于忙著福身行禮的僕人,匆匆推門進屋。
收拾包袱?她還是要走?!
只見廂房之內,銀銀正撩開紗帳走了出來,手上真的拎了個不小的包袱。一瞧見他,她臉上波瀾不興,只是自顧自的走到桌邊,將包袱放到桌上,倒了杯熱茶喝。
南宮遠想開口,喉頭卻一陣緊縮。
緩緩走到桌邊,他兩眼直盯著她,然後慢慢的坐了下來。
銀銀看了他一眼,挑眉問道︰「要喝茶嗎?」
他沒有回答,動也不動的直盯著她。
銀銀當他是要喝,倒了杯熱茶遞給他,他握著瓷杯,一瞬間,有些松了口氣。
也許她不氣了、也許她不走——
這想法才閃過,誰曉得銀銀倒完茶之後,竟然當著他的面,重新拎起了大包袱,踩著蓮花小碎步,就這樣走了出去。
看著她逐漸遠去的縴弱背影,他只能僵硬的坐在那里,緊握著那杯熱茶。
她沒有回頭看他一眼,一次也沒有,就這樣走出了他的生命……
他無法動彈,甚至沒有辦法思考,無止盡的虛無,啃蝕著弛的腦袋、他的胸口。
日頭逐漸移動,從斜照到日正當中,然後再度從反方向的窗口射進屋內。他手中的那杯茶,從冉冉冒著白煙,到如一潭平靜的冷泉。
南宮遠仍一動也不動的坐在原位,無視時間的流逝,直是瞪著庭院盡頭的那扇月洞門。
然後,夕陽西下,黃昏將庭院里的一切染成橘黃,一陣暖風忽然間,一條身影重新出現在月洞門前。
他瞪著那縴細的小女人,懷疑自己是思念過度,才會看到幻影。但是那女人愈走愈近,走過青石板鋪成的小徑,低頭避過隨風搖曳的青竹,柳腰款款的走了過來,然後一邊打著呵欠,一邊盈盈跨過門檻,經過他的身邊,月兌下了繡著鴛鴦的繡花鞋,然後爬上了床,拍拍枕頭,又打了個小呵欠,才鑽進被窩里睡。
南宮遠一眨也不眨的瞪著她,從她進門到上床,他僵硬的視線和身體隨著她的經過而移動,手里還握著那杯涼掉的茶。
然後,他終于注意到她那只大包袱不見了,而且她正躺在他的床上——睡覺!
他搞不清楚這到底是真的還假的,然後她翻了個身,又翻了個身,似乎找不到舒服的姿勢,跟著下一瞬,她爬坐起來,睡眼惺忪,可憐兮兮的看著他。
「你要不要上來睡覺?我會冷。」沒有他的體溫,她覺得難睡。
南宮遠注視著,緩緩將那杯握在手中的茶飲盡。茶早已涼了,有些苦,但也有些甘。
他將瓷杯放回桌上,跟著很緩慢僵硬的站了起來,一步一步的走到床邊,慢慢月兌了長靴、月兌了外衣,再緩緩的躺上了床,抱住她。
她的身子,小小的、暖暖的、香香的。直到抱著懷中的小女人,感覺到她的味道、她真實的觸感,南宮遠才松了口氣。
她乖乖的待在他懷里,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然後很滿足的嘆了口氣,閉上了眼,呢喃著。
「唔,真好——」
夕陽余輝隱沒,黑夜降臨。他緊緊抱著她,一直到很久之後才有辦法說話。
「銀銀?」
「嗯!」她閉著眼,喃喃應聲。
「那包袱里是什麼?」他輕撫著她柔順的秀發,啞聲問道。
「是大姐先前要我搜羅的鹽商資料。」她睡意濃重的咕噥。
「那麼,你不走了?」他問。
一陣沉默。
南宮遠心一緊,低下頭去,拍拍她的小臉。「銀銀?」
「嗯?啊?」她睜開惺忪的美目,茫然的看著他。
「你不走了?」他隱藏心中的忐忑,執意要她的承諾。
「嗯,不走了。」銀銀點點頭,又打了個小小的呵欠。
「不氣了?」他撫著她的小臉,喉頭緊縮著。
「嗯。」銀銀小臉倚偎著他溫暖的掌心,輕聲回答。「我是氣憤你詭計多端,跟大姐聯合起來欺騙我。」她仰起小腦袋,望著那張俊臉,認命的嘆了一口氣。「只是,我卻不後悔嫁給你。」
他胸口一暖,這才真真正正的放下心中那塊沉重的大石。
「遠?」她忍不住再度打呵欠。
「嗯?」
「我可以睡了嗎?」
他嘴角微微一揚,將這個小女人攬進懷中,拍拍她的頭。
「嗯,睡吧。」
銀銀回抱著南宮遠,閉上眼,深深吸了口他好聞的味道,然後進入熟悉的夢鄉——
大運河之上,涼風徐徐,錢家的船隊朝著北方前進。
旭日揮著燕翎扇,坐在船頭欣賞兩岸風光,丫鬟們捧上冰鎮蓮子湯,再送上冰涼的手絹,讓他消暑擦汗。
「旭日公子,大姑娘請您到她的畫舫里去一趟。」
他點點頭,一撩衣袍,踏上連結船隊的船板,上了金金的畫舫。
「外頭天熱,別淨坐在船頭,小心曬昏頭了。」金金沒有抬頭,仍舊埋首,雙手在金光閃閃的大算盤上撥弄著,一旁的丫鬟拿著筆,在帳簿上記錄金金所說的金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