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別說了別說了,她招了,她就是那個「重物」啦!
理所當然的,照料他的工作,全落到月兒頭上了。
這院落很是寬闊,包括了兩進內室,一進書房,以及一座小小的花園。
用膳時分,月兒端著精致的餐點,手腕上還提著藥箱,用圓圓的臀兒頂開竹門,大刺刺的走進書房。
坐在書桌後的素不換,緩緩擱下書冊,幽暗的眸子掃了過來。
「來,吃飯了。」她招呼道,將飯菜全都擺好,圓臉上露出無邪的笑容。
回應她的,是一張面無表情的俊臉。
「呃,你不餓嗎?」月兒充滿期待的問。
他眯起雙眼。
「如果我說不餓呢?」
水女敕的紅唇,咧開了個大大的笑容。
「那我可以幫你吃。」她自告奮勇。
他睨了她一眼,撩袍而起,走到桌前,拿起碗筷用餐,用行動拒絕了她的「好意」。
「啊,你能走了?」她瞪大眼楮,盯著他的腿瞧,一臉詫異。「喜姨說你還要過好些天,才能自個兒走路。」
「已經好了五、六成。」秦不換淡淡的說道,即使在受傷嚴重的那幾日,也寧可拖著傷腿,一跛一跛的走著,不願讓人提供幫助。
月兒走到他身邊,熟練的搬起藥箱,拿出小竹刀,將傷患處的舊藥刮去。
「還痛不痛?」瞧見他傷得那麼嚴重,多日不良於行,她心里多少有些罪惡感。
他瞪著她,薄唇里吐出簡單的回答。
「痛。」
月兒縮縮脖子,不敢再問。
唉,看來,她是真把他惹火了!
只是,他的度量也狹小得不像話,她又不是故意的。不都說「不知者無罪」嗎?她是真的不知道他就杵在下頭啊!
她一邊偷偷抱怨,一邊揮舞小竹刀,一個不留神,手勁大了些,小竹刀不只刮去舊藥,還重重的劃過傷處,留下一道慘白的痕跡。
尖銳的抽氣聲在頭上響起。
「啊,對不起,你沒事吧?沒事吧?」她胖嘟嘟的雙手,立刻捧著他的腳,確定傷處是否無恙,那顆圓圓的小腦袋,急切的湊近些,一臉的關切。
兩張臉靠得很近,近到她可以在那雙黑眸里,看見自個兒的倒影。
啊,他真的很好看呢!
月兒看得有些呆了,愣愣的瞧著他。
那深幽的黑眸閃爍如星,更有著比姑娘家還濃還長的眼睫,像兩把小扇子似的。
她又湊近幾寸,沒有發覺,秦不換的臉色,正由森冷轉為鐵青。
好看的薄唇里,逸出一句低嘶。
「別壓了。」
「啊?!」她眨眨眼楮。
秦不換深吸一口氣。
「我說,別再壓著我的腿了!」他咬牙切齒,俊臉轉為猙獰,克制著想掐死她的沖動。
糟糕!他的俊美令她看得出神了,竟沒發現,自個兒大半的體重正不偏不倚,全壓在他的斷腿上。
「啊,對不起!」月兒連忙滾開,雙手舉得高高的,做投降動作。
秦不換緊擰雙眉,閉上雙眼,等著那椎心刺骨的疼痛快些過去。
「做完你的事。」僵硬的語調,從牙縫間迸出來,任何人都感受得出,他有多不好受。
「喔。」月兒咕噥著答道,慢吞吞的爬回來,抓起小竹刀速戰速決,將新調的藥布貼上他的傷處。
這回,她連抬頭的勇氣都沒有,盡快完事,然後滾到一旁去坐好,遠遠的看著他。
秦不換閉目養神,運氣周身,讓藥效發揮作用。碗筷早被冷落在一旁,他只用了少許餐點,就停下筷子,不再踫桌上的膳食。
室內陷入岑寂,月兒聳肩,習慣了他的沈默。她收拾起殘羹剩菜,到廚房去繞了一圈後,端著滿盤的水果回來。
「這是從四川運來的荔枝,夫人特地讓人給你留了一盤。」白女敕女敕的手擱下荔枝,又從裙子里拿出一顆又大又紅的隻果,放進嘴里喀嚓一咬。「這個是香姨給我的。」她宣布道,踱步到旁邊去啃隻果。
他沒理會,仍舊正襟危坐,眼觀鼻、鼻觀心,運氣療傷。
?月兒在他面前探頭探腦,嘴里嚼著隻果,一臉好奇。
「看什麼?」薄唇突然動了動。
她嚇了一跳,差點沒跌倒。
「你看得到?」她揮揮手,測試他是不是偷偷眯著眼。
他沒有回答,仍舊閉著雙眼。
月兒等了一會兒,膽子大了些,慢慢的又靠上前去。
「嗯,我可以跟你借些東西嗎?!」她小聲的問。
「什麼東西?」
她偏頭想了一會兒。「筆墨紙硯那類。」
他點頭。
「謝啦!」
腳步聲咚咚咚的從桌邊響到了書桌旁,接著是一連串凌亂的聲響,秦不換能听得出,她正在磨墨鋪紙,忙得煞有其事。
半晌之後,室內重新歸於岑寂。
月出東山,夜色漸深,只有窗外偶爾傳來夜鶯的吟唱。
約莫一個時辰後,秦不換收氣起身,這才睜開雙眼。室內已被點上燭火,盈滿一室光亮,那枚圓月窩在桌邊,手里握著筆,一臉專注,不知在寫些什麼。
「你在做什麼?」
「寫信。」她頭也不抬的說道,嘴里還喀嗉喀嗦的啃著隻果。
他挑眉。
「你識字?」
「不識字也能寫信。」月兒仍舊沒抬頭。
秦不換走近書桌,這才瞧見,她在上好的宣紙上,畫了個大圓月,在月里填了個笑臉。圓月的四周,則畫了許多的食物,每一樣都維妙維肖,令人垂涎。
「這是什麼?」他側著頭,擰起濃眉。
「信啊!」月兒白了他一眼,嫌他沒見識。「我寫信告訴莊主,我過得很好,這里的人都好和善,請我吃了糖李子、烘餅、白糖糕、桂花藕粉——」她扳動白女敕的指頭,一路往下數著。
「這是信,還是食譜?」秦不換毫不留情,兜頭澆了她一盆涼水。
她才不理會,握著毛筆,又在宣紙上畫了個隻果。「至少,他們不必再擔心,我是否會餓著。」
那張俊臉上,滿是不以為然,她偷偷猜測,這家伙肯定是那種,離家多年也不會寫上半封信報聲平安的無情男人。
也或許,他並沒有可以報平安的人……
這個男人,表面上看來溫和有禮,其實骨子里冷漠疏離。而她所能接觸到的,全都是他所願意泄漏的,再深層的真實情緒,就全都是一團謎。
月兒偏著小腦袋,瞄了他一眼,冷不防又接觸到那雙黑眸。她嘆了一口氣,收回視線。
要是相處得久了,她能模清他的脾氣嗎?
毛筆滑過宣紙,畫出各類食物,濃重的沈默彌漫在兩人之間。秦不換一撩衣袍,不再理會,逕自往內室走去。
「喂,等等。」月兒連忙出聲喚道。「夫人知道你能走路了,她說,你要是個男人,別留在府里吃閑飯,鳳陽村的事,記得盡快去處理。」她仔細的交代。
他深吸一口氣,額上青筋隱隱抽動。
「我知道了。」
月兒又說︰「夫人還交代,你得帶我去。」
黝黑的大手握成拳頭,猛地往牆上一槌,發出轟然巨響。
「你留下!」他咬牙切齒,一字一句的說道。
一想到必須帶著這枚圓月出遠門,他的傷處就傳來一陣刺痛。天曉得這個女人,一路上會給他惹出多少麻煩!
「夫人也說了。」喀嚓喀嚓,隻果即將消失不見。
「她又說了什麼?」
月兒張開小嘴,一口將隻果核也吞掉,這才鄭重宣布。
「她說,你沒有選擇的餘地。」
第四章
清明時節,雨紛紛。
霪雨霏霏,空氣里有黃梅的香氣。
沿著浣紗江往南方走,離浣紗城八十里處,有一座熱鬧小鎮,名為臨海,是浣紗江出海處。這兒不時都在飄著細雨,因為位處海口,出入份子復雜,有著不少流寇海賊出沒,朝廷為了管理,在這兒設了府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