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倒是開了個特例,這枚圓潤潤的月兒,跟在秦不換的後頭,進了方府。
廚房里空無一人,幾個廚娘丫頭們,都去屋後頭清洗晚膳時要用的食料。桌上擱著腌好的小炒肉,籃里有著幾把青蔥蒜苗,檜木桶里的米飯已經炊好,正在冒著陣陣香氣。
哇,米飯呢!
月兒吞了口口水,圓亮眸子發直,瞪著那冒煙的檜木桶,就怕那桶飯長腳跑了。
「你肯定餓了,先坐下,我替你盛飯。」徐香殷勤招呼著,拿了個瓷碗。
月兒用盡自制,才能將視線從檜木桶上移開。
「呃,我跟大夥兒一起吃好了。」她低聲說道。初來乍到,總得裝裝樣子,客氣一點。
只是,她的肚子不爭氣。
本嚕——
徐香一愣,疑惑的偏頭。
這回那聲音更加響亮了。
本嚕咕嚕——
老天!
月兒粉臉羞紅,圓臉涮地成了紅隻果,簡直想挖個地洞鑽進去。
徐香豁然開朗,微微一笑,輕拍她的手,仍是一臉和藹。「可別跟我客氣啊,在浣紗城里,可沒有半個人會餓著肚子的。」
月兒搗著肚子,制止那令人羞窘的聲音持續冒出來。
「呃,那——嗯——好吧,請給我一些醬菜,我隨便吃一吃就好了。」她細聲細氣的說道。
「這才對。」徐香打開剛炊好的白飯,拿著飯杓,從檜木桶盛了些飯。怕小丫頭客氣,她還特地多盛了一些,白飯幾乎要滿出瓷碗。
未了,她走到牆角去,抱出一甕醬菜,挾了兩塊醬瓜擱在飯上。
「這可是京城里『六安醬園』產的醬菜,夫人最愛用這醬菜佐粥,城主特地差人帶回來的,你吃看看,合不合口味。」
「謝謝。」月兒露出燦爛的笑容,用力點著小腦袋,差點沒扭了頸子。
接著,就看她走到桌前,完全忽視那碗白飯與醬瓜,直接捧起整甕醬菜,筆直走到牆邊,將醬菜連同醬汁往檜木桶里頭倒,再用胖嘟嘟的手拿起木杓子,大力攪拌均勻,然後半個人就栽進檜木桶里,埋頭吃了起來。
長達半刻的時間里,徐香就僵在那兒,目瞪口呆的看著月兒那圓滾滾的身子,愈來愈往檜木桶里滑去。
終於,檜木桶底傳來「咚」的一聲。
她挖到底了!
一會兒之後,月兒抹抹嘴,從檜木桶里爬出來,慢吞吞的走回原處。
「謝、呃,謝謝香姨。」六安醬園的醬菜真好吃呢!為了怕嚇到這里的人,她只意思意思的吃了一點,不敢太過放肆。
徐香全身僵硬,呆呆看著月兒,滿臉錯愕。
糟了,今晚的晚膳,米飯肯定不夠了!
第三章
春風暖暖,空氣里有著花香。
楚綾坐在父親的膝上,小腦袋點啊點,困得直打瞌睡。
大廳的另一旁,坐著秦不換,他輕搖著素扇,聆听舞衣解說南方商道的事。
這件事原本該由他負責,但前些日子他去了一趟北方,事情才又由舞衣接手。
看見女兒猛打瞌睡,舞衣放下帳本,蓮步輕移的走來。
「我來抱著,你休息一會兒。」她伸出手,輕聲說道。
楚狂搖頭。
「我來。」
「那麼,要是抱得胳臂酸了,記得跟我說一聲。」她微笑說道,在丈夫身旁坐下,沒去拿桌上的帳本。她聰慧過人,上頭的每字每句,老早全烙在她腦子里了。
楚狂點頭,表情嚴酷,但看著妻兒的目光卻是溫和的。
「我是否該退場,省得打斷這一家和樂的好景?」大廳角落,傳來調侃的話語。
秦不換嘴角挑著笑,月牙白的衫袖卷到腕上,持著茶碗的手腕,陰柔中蓄著隱隱力道,姿態甚至比女人更美。
茶碗送到嘴邊,他淺淺一啜,偏頭看著城主夫婦。
要是在幾年前,打死他都不相信,以冷酷聞名的楚狂,竟會流露出那麼溫柔的目光。看來,家庭的力量果然驚人,能在短短數年內,將鐵漢化為繞指柔。
「要是真的識相,就該自個兒退場了,哪還會坐在那兒發問?」舞衣笑著,順手捏了顆白梅,喂進丈夫的嘴里。
「夫人,是你找我來,要研討商道之事的。」秦不換淡淡說道,擱下茶碗。
舞衣微微一笑。
「只是想告訴你一聲,南方商道開拓得很順利。」
「派人去了?」他挑眉。
「是的。」
「那麼,夫人還有什麼吩咐?」
舞衣繞過桌子,殷勤的為他將茶碗斟滿,不答反問。
「你跟月兒處得如何?」她唇邊帶著淺笑。
俊臉上的神情,有些僵硬,瞬間又恢復常態。
「不勞夫人費心。」他禮貌的說道,口吻內斂。
「是嗎?」舞衣學著他,皮笑肉不笑。「她畢竟是你帶回來的,一時片刻也不知你打算怎麼處置她,乾脆就讓她住在你那兒,讓她能就近伺候你。」
月兒討喜善良,一進府里就很惹人疼愛。她模樣好、心地好、脾氣好,但那食量,更是一等一的好啊!
就是——就是——太好了!
任誰都想像不到,那圓潤潤的身子,竟能一餐吞掉滿滿一個檜木桶的白飯,那可是成年男子好幾倍的飯量。
秦不換吸氣,然後微笑。「我率性慣了,不需要人伺候。」
這女人竟然敢提起月兒的事!
方府這麼大,舞衣卻偏偏將那小丫頭擱進他屋子里,這半個月以來,他的晚餐已有數次不翼而飛的慘痛經驗。
「別推阻得這麼快,說不定你哪天受了傷,會需要人照顧。」舞衣露出關切的神情。
「夫人這是在咒我?」他挑眉。
舞衣一臉無辜。
「我只是關心。」
楚狂坐在一旁,沒有插嘴,早已習慣兩人之間的言語交鋒。一個是愛妻,一個是愛將,兩人都聰明過人,表面上合作無間,但是一有機會,總不忘你來我往的斗上幾句。
喀啦——
細微的聲音在大廳上方響起,討論中止,眾人全都抬起頭,瞪著屋頂。
「怎麼回事?」楚狂擰起眉頭,護住懷里早已睡得不省人事的女兒。
白女敕的小手撫上黝黑粗壯的手臂,安撫的輕拍兩下。
「沒事的,只是香姨差了幾個人去修上頭的磚瓦,前陣子兩多,沖走了幾片瓦,我讓人上去修整。」舞衣輕聲說道,接著轉過頭,正色看向秦不換。「對於鳳陽村,你可有印象?」
俊美的臉上掠過沈思的神情。
「我記得,那村子是販私鹽的。」他看著舞衣,徐緩開口。
「沒錯,那兒離浣紗城有八十幾里。」舞衣解釋道,神情一掃先前的莞爾模樣。「前些日子,鳳陽村的壯丁們,因為私鹽買賣,全被抓進臨海鎮候審,咱們的商隊經過,知曉了這件事,便以飛鴿送信回來,要我們去瞧瞧。」
「浣紗城何時管起閑事來了?」秦不換淡淡說道,對這件事不感興趣。
這世間的麻煩事太多,他習慣獨善其身,懶得去過問,能少一事就少一事。偏偏老天跟他過不去,讓他的拜把大哥,娶了個愛管閑事的女人當老婆。
舞衣不放棄,還在勸說。
「就當是為咱們的商道清清路子。」她說道,殷勤的為秦不換斟茶。
「你派別的人去。」他剛從北方回來,還不想出門奔波。
「你博學多聞,說不定能幫上那些人。」舞衣又勸又哄,猛灌迷湯。「再說,你近來閑暇無事,帶月兒出門晃晃,也是一樁雅事。」
雅事?
那女娃兒不把他折騰個半死,就已經是萬幸了!
喀啦喀啦——
屋頂上的噪音,再度打斷談話。
這回,噪音持續著,從屋頂這端滾到屋頂的那端,灰塵像小雨般落下。
「搞什麼鬼?」楚狂擰起眉頭。
喀啦喀啦喀啦——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