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楚狂迎娶方舞衣,成了浣紗城的城主。
弟兄們不需再過著刀口舌忝血的生活,全成了安居樂業的老百姓,大部分的人,都娶了南方的姑娘,在此定居。
一馬一驢在方府大門前停下,白色駿馬上頭坐著英氣逼人的秦不換,雜色小驢上,則坐著灰頭土臉的月兒。
她跟在他後頭,一路上吃了不少灰塵,如今正忙著吐掉嘴里的砂土。
守在門前的,是方舞衣的貼身丫環春步,遠遠瞧見秦不換,連忙上前福禮。
「秦公子,城主跟夫人已經在廳里候著了。」她殷勤的說道,眼楮往後一瞄,瞧見月兒的瞬間,表情有瞬間呆滯,向來伶俐的小嘴,一時語塞,說不出半句話。
「多謝。」秦不換點頭,露出親切的微笑。
春步臉兒一紅,雖然早有論及婚嫁的意中人,但是面對這傾國傾城的笑容,仍是忍不住、心兒怦怦跳。
他俐落的翻身下馬,筆直住愛內走去。所經之處,總不吝於施以溫和微笑,讓所有丫環們看得傻眼。
後方不遠處,月兒拎著大包小包,滾下小毛驢的背。
「喂,等等我啊!」她喊道,連忙跟在後頭跑著。
這男人好差勁!進了浣紗城,也懶得跟她解釋什麼,無論她如何嘆息驚呼,或是好奇詢問,一逕沈默以對。倒是面對旁人,他就嘴角上彎,笑得優雅斯文,任誰經他那麼一笑,全都如沐春風,像被勾了魂似的,痴迷的望著他。
唉,那可是她從未見過的表情呢!
這一路南下行來,秦不換總是冷著一張臉,她問上十幾句,大爺他要是心情好,就回她一、兩個單音,若是心情不好,就任她自言自語上一整日。
進了浣紗城,她才知道,原來那張俊美的臉龐,不是僅有冷淡的神情,他也是能夠和顏悅色的!
這就怪了,她又沒得罪他,干麼唯獨對著她淨擺一張臭臉?
月兒一面思索著,還不忘四處張望,追著那腳步奇快的秦不換。
話說回來,這座城好美呢!
春季剛到,城內滿是飛花,無論朝哪個方向看,都像是一幅畫,每個人臉上都是友善的笑,讓人打從心里覺得舒服。
「楊柳山莊」已是號稱景色冠絕天下了,跟這兒一比,卻又立刻被比下去了。浣紗城的景致,簡直像是人間仙境呢!
春步跟在後頭,有些困惑,瞪大眼楮,看著這圓呼呼的姑娘。
「呃,姑娘,你——你是秦公子的……呃——」她可是頭一次瞧見,有人如此大搖大擺,也沒通報半聲,逕自就往府里闖。
胖嘟嘟的手伸向前方,指著那高大男人的後腦勺。
「我是他贏來的。」她宣布,嘴里嘿咻一聲,將沈甸甸的包袱甩上肩頭。
為了怕餓肚子,她花光了臨出門前,山莊里眾姊妹塞給她的銅錢,每晚秦不換對她咆哮後,她就躲在被窩里,一面罵他沒血沒淚,一面含淚啃著乾糧。
「嬴……呃……嬴來的?」春步低叫一聲,更加詫異。
「是啊!」月兒理所當然的回答,才一分神,那高大的身影就消失了。「他上哪里去了?」她回過頭問道,一面探手入包袱,拿了個山東大餅往嘴里塞。
「你跟我來。」春步說道。
知道這圓憫姑娘是秦不換帶回來的,春步心中疑慮一掃而空,態度也轉為親切。她領著月兒走下長長回廊,穿過庭院的月洞門,直接到了大廳門前。
「軍師肯定在里頭,幾個時辰前,城主跟夫人就已在這兒候著了。」她輕聲說道,拍拍月兒的手,這才轉身離開。
月兒站在門外,邊啃著大餅,邊打量四周。
浣紗城果然是富可敵國,院落雅致不說,就連門窗也格外講究。這些窗欞,用的全是上好的黑檀木,還糊上一層煙霧似的紅紗,看來漂亮極了。
里頭傳來斷續的談話聲,她嚼著大餅,側耳傾听,考慮著該不該進去。
一路上,秦不換總用那雙漂亮黑眸睨著她,冷冷的告訴她,不許做這做那的。這會兒,她要是貿然闖進去,那如冰似箭的目光,是否又會在她身上留下好幾個洞?
「你的天下第一美人呢?怎麼沒瞧見?」里頭傳來好听的聲音,軟軟甜甜,像剛溫好的桂花蜜。
「出了一些差錯。」悅耳的男性嗓音響起,斯文有禮,讓人心曠神怡。
啊,這聲音好熟悉——
窗戶外的月兒,貼得更緊了些。
那溫和的聲音,真的是從他嘴里說出來的嗎?在里頭說話的,真的是那個比臘月寒冰還冷上幾分的男人?會不會是听錯了?
圓臉貼在紗窗上,形成一個圓圓的剪影。
「是空手而回嗎?」這次,一個低沈嚴峻的聲音響起,僅是幾個字,就有不怒而威的氣勢。
這次,溫和斯文的聲音里,摻入一絲僵硬。
「不是。」秦不換簡單回答。
「那你是帶回了什麼?」女人的嗓音里,帶著暖暖笑意。
月兒眨眨眼兒,急著想听听,秦不換會怎麼回答。
她像一只壁虎,全身貼平,盡力往窗上趴,拉尖耳朵,屏氣凝神的偷听。
「嗯啊——嗯啊——」里頭傳來模糊的聲音,還伴隨叮當鈴聲。
那聲音愈來愈靠近,一只小小胖胖的手,模著門檻,接著小腦袋探出門,一雙清澈的大眼楮眨啊眨,錯愕的看著月兒。
那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圭女圭,只有一歲多,剛學會走路。
她穿著一身紅襖,胸前掛著長命鎖,腳上套著小小的繡鞋,鞋上還綁著紅穗流蘇,跟兩個銀鈴,每走一步,鈴鐺就響個不停。
「小綾,你要上哪兒去?」桂花蜜似的聲音,也漸漸接近門口。
一個美麗的少婦出現在門前,晶亮如晨星的眸子,往門外看來。看見月兒時,她也為之一楞。
這少婦跟那小女圭女圭,有著一模一樣的眼楮,一大一小都是美人兒。
「包、包、包!」小綾指著月兒,口齒不清的說道。
大廳里傳來低沈的問句,是那個威嚴的聲音。
「舞衣,怎麼了?」
「沒事的,只是個小泵娘。」舞衣走來,絲裙飄逸如浪,姿態優雅,唇上噙著友善的微笑。「你是誰?怎麼窩在這兒不進去?」她輕聲問道。
「呃!呃!」月兒慢慢從窗上滑下來,抬起雙手,盡快拍掉粉頰邊的餅屑。
「你剛進府里嗎?」舞衣又問。
月兒提起裙角,咚咚的跑到門前,指著正坐在廳內的秦不換。
「是他帶我來的。」她宣布道。
俊美的面容有一瞬間的僵硬,他舉起酒杯,仰頭飲下,看都不看她一眼。
舞衣挑起柳眉,神情有些古怪。
她仍清楚記得,當初秦不換去北方前,還夸下海口,回來時,身邊必定帶著新婚妻子。只是,呃……莫非,這位就是他的新婚妻子?
舞衣退開幾步,打量著月兒。
這姑娘容貌不差,膚色如雪,卻跟南方的縴瘦美人截然不同,那圓潤的臉兒可愛討喜,讓人一瞧見,就手癢得想去捏捏。瞧那神情,還有著幾分的稚氣。
呃,看來秦不換不是眼光獨到,就是對年紀小的姑娘有特殊偏好——
「你叫什麼名字?」舞衣問、笑意不減。
「月兒,施月兒。」她禮貌的回答,眼兒滴溜溜的轉著,往大廳里頭瞄。
廳內擺設富麗堂皇,有著一整套的檀木桌椅,在鋪著繡毯的主位上,坐著一個高大的男人。如今,他正擰著眉,銳利的目光掃向門口。
啊,這個男人,肯定就是浣紗城的城主楚狂。
月兒火速收回視線,不敢妄動。
身上的雞皮疙瘩,被那雙眼楮一瞪,全都乖乖立正了。她早听過傳聞,在統領浣紗城前,楚狂可是戰無不勝的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