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放。」北海烈說道,單手環住她的腰。「別去打擾,他們有事要談。」他的黑眸明亮,靠得她好近好近。
那樣的目光,打從他入城後,總是追逐著她,像獵人般想把她逼到角落。她咬緊了牙,不肯看他,卻沒辦法阻止他看她。
喜姨握起雙拳,偏過頭去。
屋里又傳來尖叫聲,還伴隨著桌椅被踹翻的聲音。
「過來!」楚狂的吼叫,即使隔著門,聲量還是那麼驚人。
喜姨全身緊繃。「放開我,我不能讓他打舞衣。」她掙扎著。
「他不打女人。」
「謊言!那都是謊言,他一定會打她的。」她不能讓楚狂打舞衣,那會好痛好痛,男人的拳,那麼的重,就算不能致命,也會受重傷——
北海烈注視她半晌,面無表情,只有雙眸變得陰騭黝暗。
「哪個男人這麼打過你?」他輕聲問道,眼中閃過暴戾的殺氣。一想到有人曾經打過她,憤怒立刻像野火般旺盛燃燒著。即使在戰場上,他都不曾這麼想殺死一個人。
喜姨臉色一白,咬緊紅唇,用力推開北海烈。她沒有回答,匆促地逃開,腳步凌亂,甚至不敢回頭,壓根兒把舞衣的事給忘了。
北海烈沒有遲疑,銳利的視線沒有移開,望著那秀麗的背影,跨步追了上去。
屋內,一片凌亂。
一男一女,隔著一張桌子在繞圈圈。
「過來!」楚狂吼道,伸手要抓她。
舞衣手腳靈活,像頭小鹿兒,見他伸出手,立刻拔腿就閃,繞到圓桌的另一邊。
楚狂怒不可遏,又要抓她。但隔著圓桌,他往左,她就繞到右邊;他往右,她就溜到左邊。
「不許動!你給我站住。」他咆哮道。
「不要。」她小聲地回答。
「為什麼?」
「你在生氣。」
他深吸一口氣,在心中從一默數到十。「我沒有。」
「說謊。」她指控。還說沒生氣,他頭頂都快冒煙了。
楚狂臉色一沉。
「說謊的人不是我。」他意有所指,銳利的視線溜過她一身凌亂的男裝。她的男裝扮相雖然巧妙,卻壓根兒沒瞞過他的眼楮。
女人很難欺騙丈夫,畢竟,他對舞衣的身體太過熟悉,就算她改換男裝,欺瞞所有人,他還是能一眼看穿。
「為什麼要穿男裝出城?」楚狂質問。
「我想去調查絲綢的流向。」她說道,只瞧見他的眉頭愈鎖愈緊。
「為什麼不讓方小七去?」他記得,貨量方面的監控,是由方家的老麼負責。
「晤——他——」小腦袋愈垂愈低,聲音也愈來愈小。
舞衣的心兒七上八下的,手心也直冒汗,話都含在嘴里,好難說出口。遲早都必須坦白,但她沒想到,坦承欺騙了他,是一件這麼困難的事。
被逮著男裝的模樣,就已注定她必須吐實。否則,以他的精明,也能很快揭穿她那一層又一層的計謀。
要是讓他自個兒猜出來,她的欺「君」之罪就更重了!
「他人呢?」楚狂雙手插腰,瞪著她的頭頂。
她咬咬唇,深吸一口氣。
好,豁出去了!
「呃,其實,我娘還沒生。」
好大聲的抽氣聲。
楚狂全身僵凝,連呼吸都停了。很久很久之後,他才緩慢地開口。
「什麼意思?」他輕柔地問。
她縮著脖子,不敢看他。「其實,我、我、嗯——其實,我沒有弟弟。」她慢吞吞地說道。
黑眸眯了起來,閃動危險的光芒。
「沒有弟弟?」他的聲音更輕柔了。
「呃,沒有。」
他眯著眼楮,思索了一會兒。
「方小七其實就是你假扮的?你假扮男裝,去跟胡商談判、去規劃商道,甚至去山寨里送食物?!」他的聲音,逐漸大了起來,最後那幾個字,已是驚人的咆哮。
「基本上——嗯——其實——嗯——那都是我——」舞衣小小聲地承認。
這次,咆哮聲差點把屋頂掀了。
她站在原地,被他吼得耳朵有些疼。其實,她心里好想逃走,卻又不得不懷疑,這會兒就算是躲進地底去,楚狂也會把她挖出來,堅持問個清楚。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干起這類事情的?」楚狂握緊拳頭,克制著搖晃妻子的沖動。看樣子,這次肯定不是初犯,她的膽大妄為由來已久,說不定三不五時就會改換男裝,出城去管閑事。
「唔。」她想了一會兒。「好幾年前就開始了。」
黑霧在楚狂眼前飄動,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要昏厥了。
「你腦子里裝的到底是什麼?」他」字一句地問,聲音從牙縫間擠出來。
懊死!這笨女人難道不知道,這舉止有多危險嗎?
舞衣縮了縮脖子,仍沒有抬頭。
「我也是無可奈何的,誰教城外的男人們只肯跟男人談生意,方家這一代就只有我這麼一個女兒,沒有男丁。為了城民的生計,我只能出此下策。」無論如何,她絕不讓自個兒的城民餓肚子!
他濃眉一皺,張口又想罵人——
等等!
沒有男丁?!
一抹靈光閃過腦海,穿透了憤怒,像記響雷似的,轟的打在腦子里。他頓時瞪大雙眼,先是全身僵硬,接著所有的骨節,因為過度用力而嘎嘎作響。
沒有男丁?
天啊——
「那也是你。」他喃喃說道。驚嚇過度,他甚至忘了要生氣。
她抬起頭來,不明白楚狂為何突然臉色蒼白,像是遭受重大打擊。如雷的咆哮聲消失,高大的身軀此刻搖搖欲墜。
「你怎麼了?」她立刻繞過桌子,扶他坐下,還體貼地拿起《孫子兵法》替他扇風。
黝黑深暗的雙眸,掉回她臉上,仔細地搜尋再搜尋,像是第一次見到她似的。
舞衣眨了眨眼兒,不知該看哪里。他的目光那麼專注,她被看得有些羞赧,一時之間不知所措。
「怎麼了?」她問,不明白他的怒火為何突然滅了。
楚狂注視著她,雙手握住那縴細的肩膀。「根本沒有什麼哥哥,那也是你。」他極為緩慢地說道,所有蛛絲馬跡全部串連起來,謎團全解開了!
方肆沒死!
不、不,該說,從頭到尾,根本就沒有方肆這個人。
那全是舞衣,不論是上戰場的方肆,或是跟胡商談判的方小七,全都是她假扮的,為了應付那些不把女人當一回事的男人,於是她女扮男裝。
難怪墓是空的、難怪祠堂里沒有方肆的牌位、難怪她並沒有哀傷、難怪浣紗城死了個城主,卻半點也不受影響。方肆像是平空消失了般,因為,他壓根兒就不曾存在過。
舞衣眨了眨眼楮,一聲不吭,直接默認。
震驚還沒過去,楚狂隨即想起更可怕的事。
「你上戰場去?!」他高聲咆哮。
她很慢很慢地點了一下頭。
他想掐死她。
楚狂發誓,只要雙手停止顫抖,他就要掐死她!
難怪,他總是覺得,這個美麗的小妻子似乎藏著某些秘密,她優雅清麗,卻有著連男人都自嘆弗如的勇氣,半點不讓須眉。她先前就見過他,所以當他趕來浣紗城時,她能輕易地認出他。
黑眸緊閉了半晌,努力想接受這令人驚愕的事實,一會兒後才又睜開。
「那封信呢?是誰寄出的?」他問道。
「我寫好,請人重謄過的。」舞衣據實以告,不再隱瞞。
楚狂注視著她,黑眸閃耀如星。
「為什麼是我?」她擁有美貌、財富,甚至還有著過度優秀的才能,憑這些條件,她能夠選擇更優秀的男人。
他是個軍人,只懂帶兵打仗,除了戰爭之外,什麼都不懂。兩人的差距猶如一天一地,她為什麼選擇了他?
她粉臉一紅,卻仍注視著他,沒有轉移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