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署又取百獸毛,夾入彩絹繡了兩雙鞋,鞋面上清楚地繡出百獸姿態。
「當初,皇上的愛妃買去一裙一鞋,另外的一裙一鞋,卻下落成謎。原來,都讓方家買了。」秦不換恍然大悟。
秋意搖頭,神態頗為自豪。這群人討厭得很,但看在這人長得這麼俊俏,她勉為其難地回答︰「不,這裙鞋根本沒賣。」
秦不換挑眉,更感興趣。
「沒賣?」
「西川織署也屬於浣紗城產業,織工們當初做這衣裙,就是為了獻給小姐,被買去的是試作品,可比不上小姐穿的。」春步答腔。
舞衣搖頭,輕聲制止。「春步,別胡說。」這要傳出去,可是藐視皇家的大罪啊!
秦不換笑得更迷人,是知道浣紗城富庶,可他沒想到,竟是富庶到這等地步。光是方舞衣的一條絲裙,就教他心頭狂跳,比看見金山銀山更興奮。
看來,楚狂跟方舞衣成親後,黑衫軍絕對是吃香喝辣,衣食無虞,再也不用擔心會餓肚子。
趁著討論衣裙的時候,織姨奔進大廳,把鷹帳的帳主踹下枕頭,慎重地抱起枕頭,無限憐惜地又拍又吹,還泄憤地踹了半夢半醒的鷹帳帳主一腳。
「這織錦枕連舞衣都舍不得用,你竟拿來睡?!」她氣呼呼地說道,又補上一腳。
鷹帳帳主迷迷糊糊,又挨了一腳,坐在原地困惑地揉著頭,接著不敵周公召喚,兩手一攤,大剌刺地倒回地上,如雷般的鼾聲再度響起。
舞衣沒能去阻止織姨的「暴行」,她的視線被楚狂鎖住,像被凍在原地似的,絲毫動彈不得。擱在絲裙上的小手,此刻捏得更緊。
楚狂看著她,嚴酷的五官上看不出表情。他是天生的領袖,不怒而威,連沈默也能讓人震懾。
廳口廳內的人都安靜下來,不約而同地望著他。沈默更濃重了些,眾人連呼吸都不敢用力,靜得連細針落地也听得見。
半晌之後,低沈渾厚的嗓音才響起。
「你是方舞衣。」他問,視線仍沒移開。
「我是。」她點頭,在他毫不掩飾的注視下,只覺得粉頰燙紅。
「方肆呢?」
「家兄兩旬前去世了。」她垂下頭,露出襖子下些許粉女敕的頸項,刻意避開他的注視。
她可以面對任何人,甚至面對當今皇上,都能面不改色。但在他的目光下,冷靜煙消雲散,她只覺得心兒怦怦亂跳,緊張極了。
剃銳的劍眉揚起,獵鷹般的視線由她的鈿翠,掃視到衣襖、絲裙,跟那雙百獸鞋。黑眸深處,閃過一抹光亮。
「喪家能穿得這麼華麗?」他問道,神色不動。
雪姨踏入大廳,面對眾人,主動說明。
「城主病危時交代,死後不許喪禁,最好能拖延到黑衫軍抵達,免得這段時間里,惹來盜匪垂涎。」她解釋道。
「也是,以剛剛的情況看來,我們若沒有及時趕到,浣紗城的情況堪慮。」秦不換插嘴,從袖子里取出摺扇,慢條斯理地扇著,一雙桃花眼望著舞衣。
春步張開嘴,想為浣紗城說幾句話,卻看見舞衣輕輕搖頭,示意她噤聲。她嘟起唇,咽下滿月復牢騷,小臉皺成一團,站在一旁生悶氣。
舞衣斂裙,彎腰福身,模樣溫馴有禮,低垂的眼兒卻閃著些許笑意。「舞衣代表浣紗城民,謝過楚將軍與諸位搭救。」
清脆的聲音傳進男人們的耳里,讓他們如沐春風,嘴角含笑。被一個絕代美人福身謝恩,自然令人心情愉快。
楚狂是唯一沒有微笑的人,打從舞衣出現,他就面無表情,只有從松開的濃眉,猜得出他並非心情惡劣。
「我一旬前才收到錦盒。」
「錦盒是兩個月前,家兄仍在世時就派人送出去了。楚將軍形蹤飄忽,花了不少時間尋找,錦盒送達得有些遲。」舞衣說道,抬頭看向他。這回,她鼓起勇氣迎視他,晶亮的秋水瞳眸注視著幽暗深邃的黑眸。
「你知道錦盒內信箋的內容?」他問道,語氣平淡。
舞衣點頭。
角落有人影站出來,赫然是喜姨。她冷著一張臉,將舞衣往身後拉。
「那張信箋只是方肆病危前的胡言亂語。」她冷聲說道,還將舞衣往後推,彷佛一靠近楚狂,就會被染上什麼怪病。
楚狂不動聲色,甚至連眉頭都沒揚起。屋內的男人們卻臉色一沈,霍地站起,沈默地瞪視喜姨,屋內的氣氛轉為緊繃,讓人嚇得滲出冷汗。
「意思是,這是個玩笑?」楚狂淡漠地問,視線越過喜姨,看向舞衣。
舞衣想搖頭,但喜姨捏著她的下顎,不讓她動彈。她還沒張口,一旁的雪姨已先踏出來打圓場。
「信箋上所說的事屬實。只是,茲事體大,楚將軍遠道而來,又經歷一場戰役,想必是累了。不如先休息一宿,信箋上的事,我們慢慢再商談。」雪姨微笑道,望著神色逐漸放松的男人們。
連日奔波,溫暖的床鋪對他們來說,是一項難以拒絕的誘惑。男人們在心里用力點頭,對楚狂投以渴望的目光。
他的視線越過喜姨,看向舞衣,黑眸深處閃爍著神秘的光亮。
半晌之後,楚狂才開口。
「好。」
第三章
月落烏啼,霜滿天。
方府內如臨大敵,彌漫著不尋常的氣氛。
黑衫軍的領袖,那個名為楚狂的可怕男人,竟然住進方府!
不只是他,就連秦不換等人,也全留在方府里沒走。
僕人們神色緊張,將十二帳帳主領進南廂客房,秦不換等人則各自安排在單獨的院落。
好在方府佔地遼闊,除了幾座亭台樓閣,還空著七、八個院落,臨時多出這十多個男人,也還能安置。
一干丫鬟女眷們,全躲在房里不願出來,拒絕接近那票男人。春步和秋意卻沒能躲開,嘟著嘴捧著藥箱,在回廊里的宮燈下快步行走著。
走在兩人前面的,是一身翠綠的舞衣。
夜色已深,她用過晚膳後就備妥藥箱,拿了上好的金創藥,囑咐兩個丫鬟搬起藥箱跟上。
舞衣走下回廊、石階,踏上花圃。花圃的石徑上嵌著雨花石,一顆顆晶瑩圓潤,在月下散發出柔和光澤。
「有派人為府外的黑衫軍送藥嗎?」她步履輕盈,一雙眼兒在月光下,比滿地的雨花石更明亮。
「照小姐交代的,已經囑咐人送去兩大箱的刀傷藥了。」秋意回答,早把事情處理妥當。
南廂房里的十二帳主與夏家兄弟都熄燈睡了,屋內傳來震天的鼾聲。舞衣沒敲門,擱下一箱的金創藥就離去。
秦不換來應門,臉上掛著和善的笑,俊美得不可思議。他收下金創藥,道了聲夜安後才將門關上。
北海烈則是一逕沈默,接過金創藥時,略微點頭。舞衣聞見酒的氣味,猜想他正在獨酌。
走了幾個地方,月兒逐漸偏西,主僕三人手上的金創藥只剩一盒。舞衣腳步未停,往楚狂休憩的院落走去。
燈光透過窗上的紗,把門廊照得半亮,楚狂還醒著。
舞衣走上門廊,慢慢踱步來到門前。她深吸一口氣,還沒能開口,屋內倒先響起低沈的嗓音。
「誰?」楚狂的聲音,即使隔著門窗,也同樣清晰有力。
她捏緊小拳頭,壓抑微小的慌亂情緒。握緊拳頭,她才發現掌心里早滲滿了汗。
「方舞衣。」她輕聲說道,報上身分。
「什麼事?」
「為楚將軍送金創藥來的。」
屋內有一會兒的靜默,半晌後才听見回應。
「進來。」
舞衣推開門,走進寬闊的花廳,卻沒見到楚狂的蹤影。她蹙起柳眉,有些詫異。剛剛才听見聲音,怎麼這會兒卻瞧不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