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天源微笑著凝視她一路離開,看起來很滿足,也很快樂。
直到沙夫人的身影完全消失,他回到屋內,門一關,雙腳再也支撐不住地癱倒在地。
他雙手捂住臉,淚水不停地自指縫間滲出。
沒有了,他最愛的媳婦兒沒有了,從此而後,她再也不屬于他。
「媳婦兒……」有時候,他真希望自己沒有恢復,就可以繼續傻傻地纏著她,不管她趕他,踹他還是罵他,甚至她為穆康哭瞎雙眼,他都不會有感覺。他只要跟她在一起,只管自己的開心就好了。
但他清醒了,讀了書,有學問,會武功,明事理,堡里其他大姑娘、小熬媳都贊他原來生得好相貌,堪比潘安、宋玉。
他也很驕傲,以為沙貝兒會跟他一起分享這榮耀,可是她並不喜歡這樣的他。在她眼里,情義比才學重要多了,所以她愛上了堪稱濫好人的穆康,真的很諷刺,不是嗎?
然後,他們之間越來越遙遠,不管他怎麼追也追不上,最後,他不只看不見她的身影,連她的人也失去了。
他壓抑著聲音大哭。他愛沙貝兒,真的好愛好愛她……
媳婦兒、貝兒……他無聲地吼著,也只剩下現在可以這樣呼喚她了,等穆康清醒,等他們定下名分,從此而後——
她便是他遠不可及的大嫂了。
岑顛本來對救治穆康很感興趣,他是個大夫,對各式疑難怪癥都特別好奇。
當他看見那個號稱吃了十顆護心丹,依然昏迷不醒的穆康後,他只想把他揍得永遠不醒。
這家伙哪里有什麼問題?不就一截斷裂的胸骨插進肺里,反覆破壞他的內腑,才會讓他嘔血不止。
「當初是誰給他處理的?」他要順便再把那個蒙古大夫打得變樣。
「我、我、我。」沙家三口一起舉手。
對于沙堡主和夫人,岑顛是打得下手,但淚汪汪的貝兒……算了,當那個問題沒想過。
「岑爺爺,穆大哥怎麼樣?他會不會好?」沙貝兒拉著他的手一直發抖。丫頭這回恐怕是玩真的了,唉,卓不凡的弟子有什麼好呢?還不如趙天源那個傻小子,雖然他傻的時候不可愛,清醒的時候一樣難玩,讓岑顛對他沒好感。
他也不怕人知道,他早有能力救治趙天源,但就是不想救。他覺得趙天源不是丫頭的良配,還故意幫丫頭避親。
他甚至敢大聲說,趙天源若想強娶丫頭,讓丫頭不開心,他就讓他傻得比以前更厲害。
他的個性就是如此,而他自己則非常以這份特立獨行為榮。
「放心,他沒事的。」岑顛安慰沙貝兒。
「可是……」沙貝兒話沒說完,就見一抹鮮血自穆康嘴角蜿蜒流下。「護心丹!」她不禁大喊。
但岑顛一指點了他的穴道,鮮血立刻停了。
「不過小小時內傷,用得著護心丹那麼珍貴的藥物嗎?」
「可這五、六天,他一直這樣……」沙貝兒看著他日漸削瘦,心痛得簡直要碎成兩半了。
「他會這樣是因為你們當初為他接合肋骨時沒接好,讓其中一截斷骨插入他的肺髒。損傷了他的內腑,只要把骨頭調回來,自然沒事。」岑顛說。
沙家三人互相看了看,又將穆康的胸膛仔細望了一遍,好像、似乎每一根骨頭都接好了啊,哪里錯漏了?
岑顛也懶得跟他們解釋,直接動手幫穆康處理傷勢。
不知是不是錯覺,岑顛調整完後,沙貝兒仿佛听見穆康發出一記深深的喘息。
「穆大哥!」她沖過去拉起他的手。「對不起,之前你一定很痛苦吧!都是我們不好,害你吃這樣的苦頭,但你放心,岑爺爺醒了,只要有他在,你一定很快能恢復健康。」
「嗯!」岑顛有點不爽,丫頭本來最親的人是他,現在居然是別人,他哼了聲。「反正也不是什麼重傷,休養個三月、半年,應該就沒事了。」
「這麼久?」沙貝兒不樂意了。「岑爺爺,你以前治人都很快的,這回怎麼要用如此長時間?」
「你沒听過傷筋動骨一百天嗎?這骨頭都斷了,沒有三個月,怎麼可能會好?」
「以前小祖宗也摔斷過腿,但你用三天就治好它了。」她指的是那只能放毒煙的白狐。
「這個……」岑顛一時被問住了。救穆康不難,但……他不爽啊!
「岑爺爺欺負人家……」
好了,百試百靈的一哭二鬧三上吊來了。
岑顛自己都不明白,他最討厭別人糾纏不清,偏偏沙家丫頭對他口味,兩人像對活寶,沙貝兒自從懂事起,就愛跟著他四處玩鬧,攪得他不得安寧,這日日夜夜下來,他真覺得小孩子是天底下最恐怖的生物。
包可怕的是,丫頭越來越討他歡心,她刁鑽任性、野性難馴,與他年輕時簡直一模一樣,不知不覺,活寶演變成祖孫情,獨身一輩子的岑顛也有了個「家人」。
要不,當年他何須費大心思替她煉神仙配,擺月兌婚約?
唉,小丫頭也算是他命中魔星了。
「好啦、好啦!我想辦法讓他盡快好起來。」不過一定要穆康付出代價。哼哼,敢拐他的小丫頭,就要有活受罪的準備。
「盡快是多久?三天、十天、半個月……」沙貝兒打破砂鍋問到底。
「一個月。」岑顛咬牙道。
他漫天開價,她便就地還錢。「二十天。」
「二十五天!」岑顛火了。
「十五天。」沙貝兒瞪圓了眼,大有「你不依,我便再哭一場」的意思。
岑顛氣死了,而這些帳全都要算到穆康身上。
「催催催,催那麼急,趕投胎啊?」
「岑爺爺——」
「別喊了,這不已經在救了!」不過他掏銀針、取藥的動作很慢罷了。
沙貝兒忍不住就要氣他。「人家穆大哥可以一次用上三十六根針呢!哪像岑爺爺,一根一根地用,慢得像烏龜。」
「彈針法是他們醫聖一門的絕學,卓不凡能一次使用一百零八針呢,這小子才會用三十六針就敢出來江湖混,不自量力。」
「穆大哥才幾歲,等穆大哥到了他師父的年歲,肯定更厲害。」
岑顛詭異地看著她。「丫頭,你到底以為卓不凡幾歲?」
「能把穆大哥教得這麼厲害,應該跟岑爺爺差不多吧?」
「難怪人家說,頭發長長、見識短短,唉!」
「岑爺爺——」
「丫頭,告訴你吧!卓不凡頂多四十,是個——」岑顛不願承認,但他還是必須說,世上有一種人叫天才,而天才若肯吃苦、加上努力不懈,便成了千載難逢的絕世天才,那便是卓不凡。
這才是岑顛幾十年來念念不忘與他二度比試的原因,能得一個絕世天才做對手,是他這一生中最滿足的一件事。
第10章(1)
岑顛用了一刻鐘讓穆康清醒過來,又花了三天的時間,讓他可以行走自如。
沙貝兒感動得淚眼汪汪。「岑爺爺最棒,岑爺爺最好,我最喜歡岑爺爺……」
這些話不知道喊了多少回。
岑顛高興地被捧著,小丫頭就是貼心,懂得哄老人家。然後他轉頭看穆康,想到自己從小看到大的乖孫女兒就是被這麼一只大熊也似的笨男人騙了,真想把他踢到牆壁上,黏著三天起不來。
穆康只覺岑顛怪怪的,但也沒有想太多,畢竟,大夫救人天經地義。他哪里曉得岑顛的小氣和變態有多麼恐怖。
「多謝前輩救命之恩。」穆康拱手為禮。
岑顛越看他是越討厭。采他的百草參、拐他的孫女兒、揍他養的獨角蜥……干了這麼多壞事,一句「謝謝」就想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