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曲無心很害怕,為了不讓自己動搖,他漸漸地就不再跟大哥說話了。
可不管他再沉默,曲問清仍然看出他的臉色不對勁,精神也一天比一天差。
「無心,我發誓還不行嗎?我保證不會再拋下你,你就放了我吧!」他已經記不清楚同樣的話他說過幾次了,也許有幾百次吧?
曲問情被關在地牢里,看不見天也看不見地,漸漸的,已有些分不清楚日夜和被關進來的時間。
曲無心沒說話,只是彎腰幫他洗腳。
從曲問情的角度只能看見他的頭,也不知是不是錯覺,那發絲中的黑色似乎正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銀灰。
「無心……」趕在曲無心離開前,曲問情想把剛才的話再重復一遍,但曲無心卻突然開口了。
「大哥,你來做莊主好不好?」
他說話的時候沒有表情,如果嘴唇沒有開開合合,整個人瞧起來就像一尊木偶,他的靈魂呢?怎麼不見了?
「你在說什麼?」曲問情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無心,你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告訴大哥,無心,你別走!無心……」
但曲無心已經離開,他根本不听曲問情的呼喚。
「該死!」曲問情破口大罵。這樣子日復一日的挫折,已經快磨盡了他的意志。
這一刻,他異常地想念豆蔻;他們剛認識的時候,她也處在這種半絕望的情緒之中,她封鎖了自己,幾乎不與人對談。
可她從來沒有放棄過生命,不管再困難,她始終牽緊了小手的手。
她怎能擁有這麼強大的勇氣去面對那一切?可不可以把一點點力量分給他?
他拼命掙扎著想月兌離禁錮,卻逃不了。
「無心,你回來啊!」放開他,他們兄弟好好談一談,大家都可以重新開始。不要繼續沉淪泥沼了,否則有一天他們會一起滅頂的。
「該死!放開我……」
「曲大哥。」很小的聲音,卻像來自天堂。
曲問情掙扎的動作突然停下,他呆滯的眼楮慢慢轉動,最後對準牢門處,那白發蒼蒼的丫鬟。
她是誰?她怎能進來這里?曲無心從不準他之外的人踏入地牢。而且,她的聲音……那柔軟的語調,是他在睡夢中都不曾忘記的。
「豆蔻?」他試探地喚一句。
「曲大哥。」她撲進他懷里,淚水濕透了他的衣服。
「真的是你?」他又開始掙扎,想要抱她,卻發現擁抱原來是一件那麼艱難的事。「豆蔻,你怎麼會來……」這該死的手銬、腳鐐,他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渴望自由。
「大夫幫我的。」就算他不能回應她,她也要用盡全身的力氣來感受他的存在。之前見不到他的時候,她想他想到整個人快崩潰了。
「卓不凡。」是啦,也只有像他那麼了解曲家的人,才有辦法偷渡人進鑄劍山莊,不過……「小手呢?他怎麼樣?」
「小手跟小柱嫂的家人去了沙模,等我們出去後,再去接他。」
「出去?」他苦笑,這幾百斤重的鬼東西,豈是輕易掙月兌得了?
「放心。」她終于依依不舍地離開他的懷抱。「我來的時候,大夫給了我一柄匕首防身,等我用它割斷你的手銬、腳鐐,我們就能出去了。」
「什麼樣的匕首?」他期待那是一柄削鐵如泥的兵器,但是……
她一拿出匕首,他忍不住靶到失望,灰撲撲的顏色、鋒刃拙裂,根本是路邊攤一柄十文錢的貨色。
「我現在就動手,很快我們就能出去。」她開始拿匕首割腳鐐。
曲問情听見鐵器磨擦的聲音,是很鈍很鈍的調子,他心里更加失落了。
「豆蔻,用這種匕首是割不斷手銬、腳鐐的。」這匕首的品質比鑄劍山莊的菜刀還差,但又不能叫她拿莊里的武器來用,怕害她泄漏身分。
「怎麼會?」她忙得滿頭大汗,但眼楮依然閃著光芒。「你瞧,我割出米粒大的缺口了,只要有耐心,一點一點割,一定可以割斷的。」
她抬頭對他笑,他有一瞬間的失神,好像自己本來沈在流沙中,身體好重,但她一笑,就把他拉出來了。
他的心髒怦怦地跳著,感到濃濃的溫暖和幸福。
他好想抱住她,用力地親吻她,直到她完全屬于他所有。
糟糕,他的腦子也不正常了。被關在地牢里,手腳又掛著幾百斤重的東西,他還能產生,難怪小手叫他大。
豆蔻又繼續割腳鐐,其間,他們沒有說話,牢里只有兩人的呼吸,淺淺地呼應著彼此。
他一直看著她的頭頂,灰灰的顏色,並不是太美麗,他卻看不厭。
他不禁幻想有一天,兩人一起照鏡,里頭映出兩顆白腦袋,還有皺皺的笑臉,那一定是全天下最美麗的一景。
豆蔻算著時間,大慨兩個時辰後,她站起來。
「曲大哥,莊主該給你送飯了,我先離開,晚一點再來幫你割腳鐐。」
「你待的地方安全嗎?」他有些擔心。
「沒問題的。」別忘了,她也曾在鑄劍山莊里做過三年丫鬢,如今重操舊業,並不困難。
「小心點。」他依依不舍地看著她離開,感覺身體里有某個部分隨她一起走了。但他不難受,能再看到她,哪怕只是短短的時間,他仍覺得滿足。
曲無心最近送飯的時間很不固定,這無疑增加了豆蔻進地牢幫曲問情切割手銬、腳鐐的危險性。
但曲問情無法苛責他,再粗心的人都能發現,他形容日漸枯稿。那青色的袍子穿在他身上,松垮垮的,像風大一點,他就會被吹走。
「無心,你是不是生病了?」他忍不住必心問。
曲無心沒答話,他只是安靜地幫他擦拭身體上的髒污。
「無心,你若不舒服,就去看大夫吧!」
「大夫沒用。」曲無心沉默了很久,才啞著聲說︰「大哥,一個人如果一直失敗,無論怎麼努力都無法成功,該怎麼辦?」
「也許那個人做的事並不適合他,不如放棄,另尋別的道路重新開始。」
「不能放棄。」
「可假使注定了不會成功,繼續堅持著,只會更痛苦。」
「倘若拼了命去做呢?」
「無心,你要知道,雖然不努力就不會成功,但這世上並不是只要努力,就一定能成功。一個人在某方面不成功,也不代表他在每一個方面都失敗,只要命還在,總有一天可以在其他地方揚威立足。所以,不要隨便拼命,死了就什麼也沒有了。」
曲無心又安靜了下來,他在水中攪動手巾,看盆里的清水一點一滴變渾濁,感覺就像他的生命,被污染了,變黑了,再也透不進光。
大哥的意思他懂,終歸一句話——退一步海闊天空。
但如果他站的地方是個四面懸崖的尖峰,他能退到哪里去?
大哥不知道,有一種情祝叫做——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第9章(2)
曲無心突然咳了起來,他咳得很費力,咳了很久很久,好像要把心肝脾肺腎都咳出來一樣。
「無心,你怎麼樣?別嚇我啊!」曲問情真想把弟弟打暈,扛他去看卓不凡,可惜他無能為力。
曲無心的臉本來是白的,咳到最後,他的臉卻像春天初綻的桃花那麼紅。
他一邊咳,一邊端著水盆走了。
「無心。」曲問情在後頭不停叫著。「你回來!不對,你去看大夫,再不然,去找卓不凡,他能治好你的,無心……」
可不管他怎麼叫,曲無心也沒有再回來。
曲問情有種錯覺,他好像快要失去這個弟弟了。
「曲大哥,發生什麼事了?」豆蔻發現曲無心離去,乘機跑進來,發現曲問情的臉色是前所未有的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