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清嫵不說話,拉起被子蒙住頭。
「真像小孩子。」翠墨難得見到比她更稚氣的人。「袁大夫、袁大夫……」她把藥放桌上,拿手指戳棉被。
袁清嫵一開始沒理她,但被三番兩次騷擾,她也有些火了。
「我不想吃藥,我要休息,你出去!」她隔著厚被子喊。
翠墨沒听她的,繼續戳棉被。
又過一會兒,袁清嫵終于受不了,掀開被子。「你到底想怎樣?」
「也沒啊……」袁清嫵好像被她氣得不輕喔!看她一副快喘不過氣的樣子,翠墨有點擔憂,不小心把人氣死了,怎麼跟于百憂交代?「你不想吃藥就算了,我看你也不像傷得很嚴重,只要休息幾天,身體自然會好。」
「那你還不出去?」袁清嫵不想看到她,不想見任何與方笑顏有關的人,那只是讓她絕望。
「問你一個問題,問完,我就出去。」翠墨眨著無辜的大眼楮。「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歡于大夫?」
袁清嫵恨恨瞪她一眼。「這與你無關吧?」
「是無關。但我想勸你,你喜歡于大夫,可于大夫喜歡我家小姐,小姐也喜歡他,他們在一起很開心。袁大夫,你繼續糾纏下去有意思嗎?」
「我與百憂青梅竹馬十八年,我們的情分你如何能懂?」她不願承認自己終將失去于百憂。她腦海中恍然想起六歲的他,玉女圭女圭似的,對著她甜甜軟軟地喊姊姊,那種親密和依賴……記憶依然清晰,為什麼會成為鏡中花、水中月?
「對啊,你們相處了十八年,卻沒機會在一起,再給你們十八年時間,你有把握他就會喜歡你?」
袁清嫵如遭雷擊,本就蒼白的臉色,顯得越發憔悴了。
翠墨心頭閃過一陣不忍,她其實還滿喜歡袁清嫵的,相貌好、本事也強,光是站在那里,就讓人覺得可靠。
于百憂當她是姊姊,翠墨心里隱隱也有一種渴望,倘若當年她的姊姊沒死,如今,應該也就是袁清嫵這個樣子吧?
她真不忍心傷害她,但放任她繼續下去,只會傷害方笑顏、于百憂、還有她自己。
不管是為了哪一個人好,翠墨都想點醒她。
「袁大夫,姻緣天注定,倘使無緣,就算了吧!你還年輕,又這麼漂亮,一定可以找到更好的男人來喜歡你。」
袁清嫵覺得很可笑,她一個小小丫頭,懂得什麼叫緣分?
況且……第二個男人再好,他都不是于百憂,心上人是不可替代的。
「你好好想想吧!」翠墨端著藥,走了出去。
袁清嫵一個人躺在床上,呆呆地看著頂上橫梁。
她在等,希望于百憂能來,就算不說話,只要能見他一面也好。
但中午了,他沒有來,她也不想吃飯,繼續安靜地等待。
她沒有感覺餓、也不難受,她只是絕望,身體空虛得像靈魂出了竅。
不知不覺,太陽落了山,屋里的光亮漸漸被夜色取代。
翠墨送晚飯進來,又幫她點亮燭火。
她沒有理她、也沒有吃飯,她持續地等,于百憂真的不來嗎?
翠墨擰不過她,只得悻悻離去。
她看著蠟燭,燭光跳動,每一縷明暗,都閃耀著于百憂的身影。六歲的他很可愛,十歲的他很淘氣,十二歲那年,他氣走了三個西席,十八歲,他長成了翩翩美少年,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婦都喜歡他,一時間,媒人幾乎踏破他家門檻,他又羞又怒,拉著她抱怨了好幾天。他說,那些女人都是呆子,只有袁姊姊不一樣。他不知道,她也是喜歡他的,甚至比所有姑娘更迷戀他。後來他們拜師學藝,同時藝成,她發下懸壺天下的志願,他二話不說,伴著她同行……
她曾經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下去,直到兩個人頭發都白了,他還是會在她身邊,深情地喊一聲「二師姊」——不,她幻想過,二師姊變成娘子的,而今卻……
「二師姊。」那個低低的、微帶溫潤的聲音終于在她耳邊響起。
于百憂端了一碗燕窩粥走進來。「翠墨告訴我,你一整天都沒吃東西。這是何苦呢?」
她定定地看著他,皙白如玉的俊顏,頎長的身形,挺立如松,一切看似沒變,只除了他的眼楮,他不再那麼滿含感情地直視她了,目光躲避她。
為什麼?他討厭她了?還是方笑顏不準他靠近她?
她心里說不出的悲哀,如果再給她一次選擇的機會,她一定不來柳城,一輩子都不走進這里。
「人是鐵,飯是鋼,一餐不吃餓得慌。」他把燕窩粥放在桌上。「二師姊,你還是來吃點東西吧。」
他站在離她十步遠的地方,便不再動了。
他不願意靠近她,一點點都不想。
她眼一眨,淚便滑了下來。原來他們之間已經遙遠到這種程度。
「二師姊……你別哭啊!」他有幾分驚慌,伸手想扶她,可是……
「是不是真的不行了?是不是……我一點機會也沒有……」她的心碎了,滴滴答答地流著血。
「我……」他不想傷害她。「對不起。」
「你就這麼狠心,一點都不顧念這十八年的情誼?」
「我永遠當你是我姊姊,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
她身子埋進被窩里,放聲大哭。那淒惋的悲泣,像要把人的心腸都哭擰了。
「二師姊……」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在那里急得團團轉。
她哭得太厲害,不小心嗆了氣,不停地咳了起來。
「二師姊,你還好吧?」他很緊張。
她咳著咳著,唇邊竟然掛了紅。她原本就有傷在身,又悲傷過度,不免傷了心脈。
「二師姊!」他嚇一跳,再也顧不得其他,沖到床邊,幫她把脈。「天哪,你的傷勢惡化了。」
她還在咳,唇邊的血涌出更多,胸口痛如火燒。
「你快別哭了,我幫你扎幾針,讓你——呃!」他沒說完,穴道被點住了。「二師姊,你干什麼?」
她一身白色單衣,烏木般的黑發披散在肩頭,憔悴的臉上,沾了點血紅,灼赤得教人眼楮生疼。
「是方笑顏把你搶走的,我可不可以搶回來?」她的目光像是傻了一般。
「二師姊,你瘋了!」他憤怒。
她卻不管不顧,把他拉上床。
「百憂……我的百憂,你知道我喜歡你多久了嗎?」那幾千個日子的相思,已讓她無法自拔。
「我不知道。」她的淚滴在他臉上,卻讓他的心凍結成冰。「我當你是我最親愛的姊姊,以前是、現在是,我希望以後也會是……」
他那凍徹人心的目光仿佛將她也冰住了,她痴望著他,想要親他,想跟他再親密一點,卻動也無法動。
方笑顏從壽春醫館回家後,便一直想著要教訓王老虎一頓,替醫館、于百憂,也替袁清嫵報仇。
她吃過晚飯便換上夜行衣,躍出繡閣,迅急的身影悄無聲息地融入夜風中。
她沿著慣常的路線,來到王老虎家,才上高牆,就發現王家今晚不對勁。
般什麼鬼?她納悶。王老虎被她和于百憂嚇瘋了嗎?滿園燈火亮得跟白晝也似,他打算再也不睡覺,夜夜嚴陣以待他倆上門?
「果真如此,也算教訓了王老虎,讓他別以為有幾個臭錢、能使武力,就可以為所欲為。」
可是她越看越覺得不對勁。
那些應該滿大院巡邏的家丁怎麼都往大門口集合?他們持棍拿棒、有的提燈籠、有的……天哪,她聞到火油的味道!
難道王老虎集合家丁不是為了捉她和于百憂,而是準備去揍人放火?
她腦海中閃過一個不好的念頭——王老虎該不會想把壽春醫館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