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昨昔和蘇覓音相視一眼,沒有言語,十指緊扣,在細密的箭雨中,轉身跳下了斷崖。
當商昨昔再度醒來時,腕上的鴛鴦鎖居然解開了。
他舉目四顧,木造的房間里已經看不見那個曾經生死相隨的人兒。
「蘇覓音、蘇覓音……」他心慌了。
「吵什麼?」淡淡的聲音,很涼,但是很舒服。
商昨昔顫了下。「大師兄?!」來人竟是他一心想找的「巧手天匠」顧明日。
他穿著一襲青色布衣,長長的黑發垂落腰際,五官柔和,雙眼又清又亮,可眼珠子一動也不動。
任天下人作夢也想不到,這以手藝聞名的男人竟然是個瞎子。
可顧明日行走活動卻毫無窒礙,仿佛他還生了第三只眼,一只可以看透凡塵虛假、洞徹世情的眼。
他端了一杯茶給商昨昔。「四師弟,下回要跳崖,記得找處好風水,免得再誤我大事。」
「又不是挑墳頭,找什麼風水?」商昨昔根本沒心情喝茶。「大師兄,是你解開鴛鴦鎖的?」
「破解太麻煩,我把它斬斷了。」
「鴛鴦鎖不是刀劍難傷?」
「別拿你的破劍跟我的神劍比。」
「那鎖頭另一邊的姑娘呢?」
「外面。她……」
彼明日還沒說完,商昨昔已經跑出去了。
蘇覓音被丟在一座大火爐邊,清麗的俏臉蒼白如紙,商昨昔奔過去扶起她,手一探,滿手的血。
「蘇覓音!」他發現她肩頭上有枝斷箭,顯然是跳下來時,被流箭射中。
這家伙,居然喊都不喊,就這麼咬牙撐過來——
他趕緊點了她肩頭的穴道,止住血。
這時,顧明日走過來,商昨昔忍不住抱怨。「大師兄,你既然救了我們,干麼不好人做到底,順便替她把傷治了?」
「我救你,可沒打算救她。」
因為顧明日眼盲,鬼谷中人便在身上佩帶不同氣味的香包,方便他辨認。
商昨昔從懸崖上跳下來時,顧明日一下子就聞出了來者之一是他的四師弟,顧不得即將成形的寶劍,出手救人,免得那兩人跌進火爐里,燒成一堆灰。
可他沒想到,蘇覓音身上有傷,她的血直接滴在劍體上,神劍有靈,瞬間認主,氣得顧明日直想把蘇覓音拿來祭劍。
「我不準你傷害她。」商昨昔抱緊了蘇覓音。
「我記得你喊她蘇覓音,那便是天下第一名捕。四師弟,什麼時候你這個最痛恨官宦的人,也開始維護起朝廷鷹犬?」
「她不一樣。」
「哪里不同?一樣吃公家飯,為了頂上烏紗,可以顛倒是非、枉顧黑白。你以為我在陰山谷底鑄劍,就不曉得她把小師妹送進大牢?」鬼谷中人在訊息傳遞上可是非常迅速、周全的。
「小師妹是自願入監的,與她無關。況且我們也一直在找證據替小師妹月兌罪。」
「萬一找不到呢?讓小師妹頂罪?」
「不會的,她不是這種人。」
「醉香樓里死的是朝廷大官,皇上一定會限期破案,屆時,你們捉不到凶手,你以為她會做何決定?」
商昨昔默然。生命與公義,孰輕孰重?他自己都說不清了,又怎麼要求她?
「四師弟難道忘了,你爹娘是怎麼死的?」顧明日再加一記重擊。
商昨昔面色一沉。他本出身官宦人家,爹爹為官一方,頗有清譽,一年,宰相的生辰綱在轄區內遺失,護衛隊上奏商父治下不安,令其流放千里,客死異鄉,娘親也悲憤而亡。
爾後,他拜進鬼谷,習得一身好武藝,重查舊案,才發現是護衛中人意外損毀禮品,擔心受罰,便將罪責推到父親頭上。
從此他恨官宦入骨,專盜貪官污吏,散盡家財,惠及貧民,博得「盜神」美稱。
他曾認為天下烏鴉一般黑,做官的沒一個好人,縱是同出一門的小師妹,也因她入朝,令他多所疏離。
但蘇覓音不同。初相識時,他討厭她那一襲紅色官袍,好不刺眼,他幾番挑釁,她多方容忍。可兩人落難之後,他蒙她細心照護,為他縫衣補衫,沉靜清麗的面容讓他心醉也心折。
直至城主府中,她寧可犧牲自己也要保他周全,那一刻,他恍然明白自己深陷情網,為了她,他可以上刀山、過火海,義無反顧。
他用力抱緊她。「我相信她。」這個眸清如水、笑如春風的女人,她是世上獨一無二的好官。
「你認識她才多久,這麼輕易就相信她?」
「朋友相交,貴在知心,何論時日長短?」
「知心啊……」顧明日笑得別具深意。
「大師兄想做什麼?」商昨昔全身寒毛都豎起來了。
「你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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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昨昔不說話,抱起她便跑。總之讓蘇覓音離顧明日越遠,她越安全。
「知心?」顧明日撇嘴。「四師弟,你太天真了,不過……」他蹲,從火爐邊翻出一柄長劍,尚未開鋒,已寒光四射。「十年心血,卻是為他人做嫁衣裳。蘇覓音,你若有心,這便是你今生最大的一份禮,否則,你拿命來賠。」
彼明日——不,應該說鬼谷中人,對朝廷有好感的屈指可數,很不幸,他不在其中。
那一日,當他們被圍堵在懸崖邊,利箭像春雨似地綿綿密密,落個不停,其中一枝從極其刁鑽的角度射向商昨昔的背心。
蘇覓音雙眸圓瞠,來不及浮現任何念頭,身體自然地護在他背後。
因為她腦海中一直轉著一個聲音——商爺的後背就交給你了。
他的信任,值得她付出性命。
因此當肩頭傳來一陣劇痛,溫熱的鮮血點點灑落,神智漸趨迷茫時,她心里沒有半絲後悔。
他平安無事,勝過一切。
不過……
「商大俠,在下已無大礙,你真的不必如此緊張。」
蘇覓音睡了兩天,終于清醒。鴛鴦鎖解開了,是個好消息,但商昨昔因為她受傷,突然從瀟灑不羈的盜神變成一個憂心仲仲的老媽子,就有點傷腦筋了。
「我不緊張才怪,你知不知道自己傷得多重?」見她要起身,他一掌又把她推回床上。「干什麼?才醒來就不安分?」
「在下只是想喝水。」
「你不會用嘴巴說嗎?」嘮嘮嘆嘆的,還是替她倒了水。她舉手欲接,他想了想。「還是我喂你。」
「商大俠……」
「少羅嗦」他口氣很差,但動作很溫柔。
她低喟口氣,無奈著,還是半倚在他懷里喝了水。
「別搞得好像商爺欺負你一樣,我這是在伺候你耶!你該感激才對。」她的嘆息讓他很不爽。
「謝過商大俠。」翻個白眼,她拱手,又扯動了傷口,悶哼一聲。
「怎麼了?怎麼了?」他滿臉不耐瞬間化成了憂慮。
心頭有一點感動,他真的很關心她。
「我沒事。」她笑了,微笑如春水蕩漾,一圈圈在唇邊綻開。
他一下子又被迷暈了。「那……喔……好……」說些什麼自己都不知道。
她的臉也紅了,心髒怦怦亂跳。
很不自在,卻又溫馨,他們對看著,誰也舍不得把視線移開。
不知過了多久——
「咳!」一記悶哼在小屋中響起,卻是顧明日來了。
「大師兄!」商昨昔一個箭步擋在蘇覓音身前,如臨大敵。
彼明日看不見,但有感覺,嘴角輕撇,隱泛笑意。
「若論忘恩負義,四師弟稱第二,世上可沒人敢搶那第一的寶座。」手一甩,一副制式長弓落到商昨昔面前。
「這是……」
「軍械。」蘇覓音面沉如冰。
「我不知道你們得罪了誰,居然一路追到谷底。看來這地方不能住了,我明天就走,你們有什麼打算?」顧明日很不高興生活受到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