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單為了他能喂飽她、照顧她,他太過重情重義的性子也讓人放心不下,還有他眉間不時浮現的輕愁,究竟是什麼東西令他如此掛懷?她很好奇。
隨著心緒起伏,琴聲也不停轉折,漸漸地低緩,柔和像三月時那吹綠了大地的春風。
「如果此刻能有壺酒就好了……」他的話聲飄飄渺渺,化進了琴音里。「可惜……唉,我太奢望了。」
「那倒未必。」琴音終于減弱到如蠶絲,細細弱弱,讓風吹進了林間。「我知道一個地方藏著世間第一等美酒。」
「深山野林也有釀酒人?」
「美酒未必出自人手。」落下最後一縷音律,她拔腿奔向了山林更深處。
「姑娘——」他阻止不及,眼看她跑得無影無蹤。「不會迷路吧……」他忘不掉她使出迷蹤步的可怕缺點。
不過她剛才好像沒使輕功,只是單純地快跑,應該沒事。
望著她遺下的琴,他頓了頓,取餅琴,接續訴說人生百態的曲調。
捉住散落林間的最後一絲余音,他彈出了平和的一曲,好似夏日的午後,熱得人懶洋洋,半倚在長楊上,素手搖扇,帶來似有若無的風。
什麼才是真實?他還不能完全確定,但他知道,走到退無可退的地步便毋須再退。
琴音一轉,帶著蕭颯沖破了山林,直入雲霄,像一柄常年不出鞘的劍,光芒乍現,森寒冷厲,劃破了天際。
正好,駱冰兒削了幾只木瓶,裝了酒回來。
人未到,那股悠揚的酒香已醉人心魂。
按下最後一個音,他站了起來。「好酒。」
「當然好,我師父最愛喝了。」她遞了一只木瓶給他。
他深嗅一口,陶醉地眯了眼。「這到底是什麼酒?竟比皇廷御液更香醇。」
「猴兒酒。」她啜一口美酒。「幾年前我師父找到的,常常去跟那些猴兒搶酒喝,後來我見猴兒可憐,便不準師父再去了。也幸虧沒了師父那只饞貓,猴兒洞里的酒又積了下少,我們今日才有口福一享這世間美味。」
砰,遠遠地,後頭好像又有什麼東西撞出聲響。
但這幾天他們听慣了那些踫撞聲,漸漸地,不再在意偶爾發出的怪聲。
莫離一口就喝了半瓶酒,任香氣沖得腦門暈沈沈的,心頭卻愈發清明。
「你不準令師與猴兒搶酒喝,那今天這個……莫不是猴兒送的?」
「搶的。」她一派理所當然的樣于。「我護了那些猴兒四、五年,今兒個跟它們取些保護費,也屬正常。」
「哈哈哈——」他仰頭大笑。
他笑得清朗,她仿佛看見一陣微風拂過他身邊,揚起了發梢,無盡瀟灑。
夜色銀輝下,他的人彷佛在發光。
她的心口怦怦亂跳,臉兒紅、手腳顫,目光想要追著他,又怯怯地,禁不住想逃。
「駱姑娘,我們明日就下山幫你尋找童姓男子吧!」飲完美酒,他說。
「不追凶手了?」
「這件事我心里有數,慢慢再查,你的身體要緊。」
夜風很冷,但她的心口好暖。
「等我的毛病治好後,我再陪你去捉凶手。」
他愣了一下,看她天真的俏顏神色如此單純、澄澈,天上的星子都比不上她閃亮的眸。
二人相伴同行嗎?也好,披上這道美麗的星光,或許能照亮他此刻正迷惘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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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邪月老人也太倒楣了!人收徒弟,我也收徒弟,別人的徒弟聰明又伶俐,我家徒弟剽悍又固執;別人的徒弟要為師父做牛做馬,我這師父卻得替徒弟做馬做牛,蒼天啊,禰開開眼吧!」
說話的老人鶴發童顏,兩道雪白壽眉直垂雙頰,一身說不出的仙風道骨——如果他沒有把整張臉皺得像顆包子,就像極天上仙翁臨凡塵了。
看著地上被他的迷煙迷昏過去的莫離和駱冰兒,他一邊碎碎念著,一邊替莫離檢查傷口,臉色黑得像塊炭。
「我的好徒弟啊!你怎麼連草藥都弄錯了,瞧瞧,這原本半月可以收口的傷,現在都腫脹發紅了。」
悲涼地替徒弟收拾善後,還不能留下痕跡,邪月老人覺得自己好可憐。
「當初就叫你好好學醫,你不听,唉,平白浪費我一顆還魂丹。」
現下,他依依不舍從懷里掏出一只錦盒。「當我從李淵那家伙手中騙藥容易嗎?天底下就兩顆,一顆程咬金搶了送給李世民,剩下這一顆……臭小子,老夫一見你就討厭,論文,你比不上房玄齡,論武,你給李靖提鞋都不配,不過長一張小白臉騙我徒弟……嗚嗚嗚,不準我喝的猴兒酒居然都送你嘴里了,這什麼世道啊?」
越想越氣,老人把錦盒再塞回懷里,順道踹了莫離兩腳。
「讓你騙冰兒跟我搶酒喝,讓你騙冰兒跟我搶酒喝……」
乾脆把莫離宰了,叫徒弟重新找個更好的男人嫁了?但徒弟喜歡莫離啊!
「嗚嗚嗚……這徒弟是笨蛋,天底下男人這麼多,她就給你彈《鳳求凰》……他女乃女乃的,冰兒這輩子彈得最好的一曲恐怕就是那一首了。」
好為難、好傷心、好難過,他猶猶豫豫,又掏出錦盒。
「你到底哪里好?」無比怨念啊!
好半晌,老人狠狠一跺腳。「看在我徒弟的面子上,便宜你了!哼,日後你若對我徒弟不好,老夫讓你嘗嘗生死兩難的滋味!」
一咬牙,他捏開莫離的下巴,一邊啪答啪答地掉淚,一邊還是將藥塞進莫離嘴里。
丹藥入口即化,只見莫離的臉色由微微的淡青轉為平和,再漸漸轉成粉紅,老人又開心地手舞足蹈。
「嘿嘿嘿,合玉丸是天底下最好的療傷聖藥,也是一流的雙修靈丹,你們就在這里,以天為被、以地為床,給老夫我成就好事吧!」
說完,老人忍不住在駱冰兒額頭彈了一下,又心疼地幫她吹了兩口氣。「找童姓男子?你這丫頭,學藝就不認真,叫你找童男,你你你——」可又能怨誰?難道他一個大男人,好意思跟個小小泵娘解釋人倫大道嗎?
「你小子也蠢,什麼童姓男子必然擅醫,若非見你元陽未失,徒弟又——女生外向,哼!」一直以來,偷听莫離和駱冰兒對話的正是邪月老人,但他們的所行所為實在太離譜,他才會數度失控,以頭撞樹。
眼看著他們往歧路上越走越遠,不得已,他布了個迷魂陣,引得兩人入局,再迷昏他們。反正先把寶貝徒弟的性命保住,往後的問題往後再說。
「冰兒,能做的師父都幫你做了,至于其他,就看你的造化了。」唯恐合玉丸的效力不夠,臨離去前,邪月老人還灑了把催情粉,再解開他們身上的迷毒。「好好努力了,徒弟——」
語聲未消,老人身影已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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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麼地方?
當莫離迷迷糊糊睜開雙眼,就見駱冰兒坐在他面前,直勾勾盯著他,那雙琥珀般的瞳眸里,波濤洶涌。
他覺得她神色不大對勁。「駱姑娘?」
她突然伸手模向他的臉。他側身閃開。
「駱姑娘!」
但她的動作比他更快,柔軟的縴指滑過他的俊顏。
「駱姑娘!」他趕緊捉住她的手,卻被觸手的冰涼溫度嚇了一跳。「你的手怎麼這樣冰?你不舒服?」他的大掌貼住她額頭。
她的身子很冷,不像個活生生的人,倒似妖精或魔魅。
但她接觸到他的身體時,她放松的申吟卻嬌軟如含了甜蜜。
邪月老人沒有騙她,她確實生就九陰玄脈,平常不動情還好,一旦情潮波瀾,普通人會體溫升高,她恰恰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