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邊照鏡子,一邊皺眉。裝佛裝太久,那股味道都沾在身上卸不掉了。
就有客人對她說過,喜歡跟她聊天,好像什麼都能講,不怕泄密。
她還滿喜歡跟人聊天的,如果大家講完心情變好,或者跟她買東西,她會更高興。
但男人喜歡的是嬌柔又性感的女人吧?她的模樣跟「艷」字八竿子打不著。
還是換件粉紅色的襯衫,下半身換吊帶褲好?還是牛仔褲?
她的衣服少,真的沒有太多選擇。
她把櫃子里的衣服都換過一遍,花了半個小時,卻連一件合宜的也挑不到。
「五號領薪水時,要不要去買件好一點的衣服?」她思考半晌,又搖頭。「還是算了,有錢也要留下來請凜吃飯。」
周凜應該不會在乎她穿得不夠漂亮吧?反正他們從認識開始,她就是這樣子啦!他也沒有抱怨過。她相信他不是以貌取人的人,但胸口還是有些悶。
鈴——電話又響。
她沖出臥房接電話。「凜?晚上吃飯——咦?李婆婆……什麼?你別哭啊!好,我馬上過去。」她掛上電話,心里納悶發生什麼事,能讓那位倔強固執的老人家痛哭失聲?
越汶嬙轉回臥房,掃了滿床的衣服一眼,還是換上那件湖水綠的洋裝,出門找人。
李婆婆家距離她家,步行約五分鐘。
她走到李家門口,還來不及進入,就听見一個哭天搶地的聲音,接著有人高聲咒罵,砸桌摔椅。
她的身子瞬間僵住了。這場景太熟悉。
十八歲那年,她剛知道自己背負大筆債務時,也是如此地嘶喊。
她借高利貸埋葬親人,他們頭一回上她家討債,發現她要搬家,以為她要逃走,差點把她家拆了。
她哭著解釋好久才讓他們相信,她家被查封,她是不得已才搬家,她會還錢,只是要給她時間。
時間過得好快,匆匆七年過去,她像活在地獄里,直到認識周凜。他帶她進了天堂。
有時候半夜醒來,她都忍不住懷疑,過去山高海深的壓力,她怎麼承受得住?怎麼沒自殺?
「凜、凜……」她握著掛在胸前的扣子,眼眶蓄滿淚水。
「不要、不要……」李婆婆三步一摔、五步一撞,追著一名身穿汗衫、上臂刺龍的男人跑出來。
男人手里捧著一只陶瓷小豬,越汶嬙認出那是李婆婆藏私房錢用的。李婆婆跟她一樣,不喜歡銀行,習慣把錢藏在家里。但今天,這種做法好像將所有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高利貸一來,整籃端走。
男人一把推開捉住他衣服的李婆婆,老人家摔在地上。
「你干什麼?!」她跑過去扶起李婆婆。
李婆婆一見了越汶嬙,抱著她的手臂放聲大哭。
「他要把我的棺材本拿走,以後我吃什麼,嗚嗚嗚……他存心餓死我……」
這張臉……男人指著越汶嬙,忍不住連退兩步。他不是在廟里吧?眼前怎會出現神像?難道過去壞事做太多,現在遭天譴了?
他的膝蓋發軟,有一種下跪的沖動。
「她兒子叫我來拿的……我有借據,在在在……我找到了,在這里……」他把借據拿給越汶嬙看。
但越汶嬙不認識李婆婆的兒子,怎麼相信借據上的簽名是真是假?
倒是李婆婆看到借據,哭得幾乎崩潰。「這個不肖子!出去就沒回來過,十年了,唯—的消息竟是找高利貸跟我討債,我造了什麼孽啊……」
「不是的,婆婆,不是的。」越汶嬸胸口好痛,可止不了痛。「你兒子的債跟你有什麼關系,是他們做錯事,不是你……」也不是她,她沒有義務背負沒見過面的爺爺的債,沒有。
男人看著眼前一老一少兩個女人,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只有李婆婆,他拿了錢走人就是了,但多出一個越汶嬙,被她那雙慈和的眼盯著,他就不受控制地想開口,替自己解釋,他沒有那麼壞,他也是混口飯吃,是逼不得已……
啊啊啊——為什麼這個女人長得一副菩薩樣?他祖母、他媽媽,連他老婆都是拜菩薩的,讓他見到菩薩就想拜。
「小……小姐,子債母償,天經地義……你不要為難我……」還有,別再用眼神凌遲他,他……他媽的,他也無辜啊!
「既然是婆婆的兒子借錢,為什麼不找當事人要錢?」越汶嬙不相信這種「天經地義」,各人造業各人擔,沒有理由牽連他人。
「那王八蛋已經榨不出錢了,他說他媽媽很有錢,會替他還。這里的住址還是他寫給我們的。」
這樣子出賣母親,良心被狗吃了!越汶嬙恨不得將對方拖出來打一頓。
「小柱,你他媽的孵蛋啊?收幾萬塊,半小時都搞不定。」又來一個光頭大漢,耳朵、鼻子、肚臍,全身上下釘了七、八個鐵環。
「鐵頭哥,我……她們……」
「兩個臭女人而已,一巴掌拍走就是。」說著,就要動手。
「等一下,鐵頭。」出聲的居然是蚊子哥。這一帶是蚊子哥他們的地盤,別人想插手,要先拜碼頭。鐵頭說要找一個撿破爛的老太婆收債,蚊子哥就猜是李婆婆,放心不下,便跟來看看,結果就看見越汶嬙替人出頭。
唉,她怎麼這樣傻,自己都顧不好了,還替別人操心。
越汶嬙很訝異,蚊子哥竟幫她緩頰,他們連朋友都算不上吧?可有個認識的人在,她彷徨的心便踏實一點。
「蚊子,同行的規矩你了解,我跟你們老大打過招呼了,他也同意我來收債,你就不能妨礙我們工作。」鐵頭道。
「規炬還有一條,不準傷害別人的客戶,以免影響還款能力。這位越小姐就是我們財務公司的客人,你把她打傷了,過兩天我找誰要錢?」蚊子哥說。
「好吧!傍你一個面子,你把她拖走,免得礙兄弟們的事。」
蚊子哥走到越汶嬙身邊,說道︰「越小姐,人家在辦事,你還是不要插手的好,我們走吧!」
越汶嬙想走,可是李婆婆拉著她的衣服,兩行淚掉個不停。
「老太婆,受你兒子牽連,你是很可憐,可你也不能拖累別人。你的問題只有錢能解決,放手吧!」蚊子哥說。
李婆婆不說話,只是不停掉淚。越汶嬙一顆心疼得厲害。
「蚊子哥,李婆婆沒借錢,是她兒子借的,能不能找她兒子,不要找她?」
「能找她兒子,鐵頭就不會找上她了。」
「但她兒子一定比她年輕,更有賺錢的能力,才還得出錢吧?」
「那個煙毒鬼,沒有毒品,站都站不起來,還賺錢咧!」鐵頭看著李婆婆。「倒是她精神好,去撿破爛、給人打掃房子都沒問題。」
「那不公平,明明不是她的責任。」越汶嬙看著李婆婆的眼神從悲傷到絕望,心頭很不安。「蚊子哥,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幫我們想個辦法吧!」
「這個……」蚊子哥很為難。「越小姐,不是我不幫你,是我沒有權利啊!除非找老大,他可能會有條件地幫你擺平,但條件絕對嚴苛,你考慮清楚。」
李婆婆已經不抓她的衣服了,整個人癱在地上,失神地掉淚。
越汶嬙想到七年前,她的家被查封,她拖著行李在街上流浪,經過這個社區,李婆婆看她可憐,請她吃飯,還幫她找房子。
那時候李婆婆好有精神,推著三輪車到處撿紙箱、汽水罐,在馬路上晃蕩幾個小時也不嫌累。
有一回她生病,李婆婆看她很久沒去串門子,找到她家,發現她燒得糊里糊涂地躺在床上,便扛著她去看醫生。她雖然不胖,但也有近五十公斤的體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