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美國加州
今年剛滿五十歲的于華對著年僅十八歲的兒子于捷說︰「法律、政治,你選一個吧!」語氣好像在市場挑蔥買菜。
「可是父親大人,我已經報了理工——」
于捷的話才到一半,于華揮手打斷他。「于家不需要理工人才,我可以給你多一個選擇,企業管理。」但他還是希望兒子從政,于氏已經夠有錢了,想再更上層樓,唯有朝政界發展,而研讀法律或政治對于捷將來參選會有助益。
「父親大人,我喜歡理工——」
于華永遠不會給兒子說完話的機會。有必要嗎?他吃過的鹽比于捷吃過的飯多,毛頭小子知道什麼好歹,當然是父母說了算。
「從政或從商,你沒有其他選擇。」
于捷低下頭,長眉入鬢,黑亮的鳳眸盛著水霧,像山林間的小溪那麼澄澈。
「好吧!既然父親大人這麼說,就全部交由您安排,我只有一項要求。」
「說。」
「請讓我去泰國變性。我一直覺得父親大人將我的身體生錯了,我應該是個女孩。」翹起蘭花指,端正的少年面容上帶著三分嫵媚。
青筋從于華額頭一條一條爆出來。「滾!」
「是的,父親大人——唉喲!」于捷不小心被于華丟過來的煙斗砸到。「再見,父親大人。」
這一天,于氏集團的大少爺于捷離家出走……不跑不行,于華被他氣得砸光豪宅里的家具,漫天飛舞的拐杖更是幾度落到于捷身上,為免父子相殘的悲劇上演,他只得自我犧牲、流放異鄉。
第一章
半年後
莫海嵐走到家門口,听見一陣 哩啪啦響。
十三歲的小臉蛋面色紅潤像隻果,還帶著點嬰兒肥的可愛,卻十足老成地搖頭嘆氣。「唉,貧賤夫妻百事哀。」
不是她愛說,她媽真的很傻,好好的富家小姐不做,學人家私奔,那對象也要找好一點嘛!她爸爸也不是不好,起碼不嫖不賭不煙不酒,也不打老婆,就是太孝順、太友愛了一點。
一個公務員的薪水有多少,就三、四萬,要奉養父母、一個弟弟、兩個妹妹,加上他們的家庭……不多啦,這間地坪二十的三樓透天厝里總共住了十五個人。
至于她的叔叔、姑姑們各自婚嫁後為什麼不出去獨立,要攜家帶眷住祖屋?台北房價貴,雙薪家庭不打拚個幾年,哪有辦法買新房?
問題是,她叔叔、姑姑們付不付生活費?人家要存錢買房,賺的錢當然是留下來,等著買新樓。
他們也不想住祖屋,既小又擠,但為了美好的未來,只得忍耐,暫避于父母羽翼下,等待機會,存夠了錢,自然天高任鳥飛、海闊任魚躍。
可父母年紀也大了,一身的病,早就無力謀生,全靠大哥獨力奉養,其他的兄弟姊妹……因為祖屋登記的是大哥的名字,難道白得「大筆」遺產的人還好意思跟「自力更生」的人伸手拿錢?
于是,非常「公平」地,莫海嵐的父親一肩扛起養家之責,莫海嵐的母親則成了公婆的專職看護——莫老先生癱瘓十余年了,莫老太太有一點老年痴呆。
從小莫海嵐就看著號稱很好命的爸爸,為了一家十余口的生計到處奔走。媽媽曾經外出工作過一個月,就在那短短的三十天里,爺爺病情反復,送進加護病房兩次;女乃女乃出門走丟八回,媽媽賺回來的薪水還不夠補這些樓子,又被叔叔、姑姑們罵個半死,于是斷了幫忙賺錢貼補生活的念頭。
莫海嵐跟爸爸抗議,要爸爸把叔叔、姑姑們趕出去,不然就請他們分擔生活費,最起碼也貼一點飯錢。
爸爸用見到鬼的眼神看她,說她小小年紀心腸就這麼壞,絲毫不懂得尊敬長上、友愛兄姊,將來長大怎麼得了
真的是她的錯嗎?叔叔、姑姑大家都有工作,有在賺錢,為什麼不肯幫忙分擔一下家計?
餅年的時候,所有的堂兄弟姊妹都有新衣服和紅包,就她沒有。
她問媽媽︰「我們家的收入明明不少,怎麼過得這樣窮?叔叔、姑姑們整天喊手頭緊,卻能夠穿名牌、開名車,到底是為什麼?」
媽媽說︰「一個人快不快樂不是看他有沒有錢,物質生活豐不豐富,而是在心靈上的滿足。」
莫海嵐不太明白,又問︰「那媽媽本來是外公、外婆捧在手心里的千金小姐,私奔嫁給爸爸後,卻什麼事都要做,這樣的日子快樂嗎?」
媽媽說︰「對一個女人而言,能跟心愛的男人在一起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幸福了。」
結論是︰只要有愛情,吃風喝雨都能飽。
「可惜我的肚子只接受面包,吸收不了愛情的養分。」莫海嵐模模凹扁的肚子,上了半天的輔導課回來,真的好餓。
但听著屋里的吵鬧喧嘩,她實在沒有勇氣進去蹚混水。
不如她先去公園喝水,把肚子喝飽。按照經驗,這種架頂多吵兩個小時,等她媽媽陪爺爺從醫院復診回來,煮好一大家子的飯,再到警局領回走失的女乃女乃,把全家人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她就可以回家好吃好睡了。
只是媽媽會很辛苦。莫海嵐想過要幫忙,煮飯呢,魚肉蔬菜丟過來,一個小時後保證開飯,只是她喊她的,別人繼續吵他們的,再順便嫌一下她的廚藝有多爛,做出來的菜比豬食還不如。
「他X的,不想吃的人滾出去!」她雙手叉腰、氣勢雄厚地回罵。
但最後總是她被圍攻得體無完膚,等待母親回來解救她于水火之中。
她超級佩服老媽的,不管是重病的公公、懦弱的丈夫、盛氣逼人的小叔小泵、常常搞不清楚狀況的婆婆……只有老媽一個人搞得定。
「那個家如果沒有老媽,鐵定垮。」莫海嵐霸著飲水機的出水口,邊喝邊叨念。
「麻煩的家,只有老媽才忍得住。」她已經喝了好多水,肚子脹得要撐著腰才能走動,但月復里仍覺空虛。不填入真正的食物,就是不會飽。
「該死,別人喝水都能飽,為什麼我不行?」不管,繼續喝,喝到飽為止。
「唔……惡……」她還沒飽,倒是先反胃了。
「小姐,你是不是喝太多水,撐了?」一個男聲忽然在她對面響起。
莫海嵐從飲水機前抬起頭來,隔著飲水機,翻翻白眼。
「我有沒有喝撐與你何干?」她喜歡喝完吐、吐完再喝不成嗎?
「你如果喝撐了,可不可以讓一下,我已經等好久,快餓死了……」聲音的最後幾個字虛弱到被風一吹就散。
「餓?」他不是渴,是餓?跟她一樣?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听錯了。
「對,我好餓。」他皺著眉頭說。
莫海嵐這才仔細打量對面的男人——他還不算男人,太年輕了,膚色比她白,唇比她紅,頭發也比她黑,好一個花美男。
「喝水會飽?」莫海嵐讓開了位子。
少年飛快一點頭,佔住了出水口,不要命地把清水往喉嚨灌。
那模樣像是暑假里,小朋友上山抓蟋蟀,堵住蟲洞,大水一灌,蟲洞里咕嚕咕嚕……就是這種聲音。
莫海嵐掩嘴輕笑。今天小鮑園來了一對喝水喝到飽的伙伴。
「喝吧,我看你能再喝多少水?順便請教一下,怎樣喝會飽?」
莫海嵐等了大概半小時,少年吐了口大氣,整個人癱在飲水機旁。
「不會吧,這樣就解決了?」莫海嵐太佩服少年喝水就會飽的特異功能了。「喂,你飽了?」
「飽?」少年拍拍肚子,一陣聲響,這是餓得慌的聲音。「光喝水怎麼可能會飽?」肚子越鼓,里頭就越空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