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多慮?」田甜翻了個白眼。「是誰突然來到我面前,講不到幾句話就昏倒?如果我不是這麼了解你,知道你是累壞了,我早已經打電話叫救護車,而不是請人將你送回家里,讓你好好睡上一覺。」過去多次經驗累積下來的結論,與其去吵鬧的急診室只能睡幾個小時,不如讓他回家好好休息。「還有,這次你一睡就是兩天,像你這樣如果叫正常,世上就沒有不正常的人了。」
她起來換衣服,準備去買早餐,待會兒她要上班,兒子還要上幼稚園呢!沒時間跟柳懾爭辯。
「小甜,我們的問題還沒談完,你要去哪里?」柳懾以為她又要逃跑,忍不住緊緊抓住她。
「下樓買早餐。」
「我去買吧!」
「這附近一百公尺內有三家早餐店,你知道哪一家好吃營養又衛生嗎?」
「你想吃哪一家,告訴我,我一定幫你買來。」
「這就是重點了,阿懾,你不必什麼事都替我做好,很多事我其實可以自己來。」
「可我喜歡照顧你啊!男人呵護自己心愛的女人有什麼不對嗎?」說他大男人也好,沙豬也罷,他只想把她捧在手心里呵護珍惜,這難道也錯了嗎?
她愣住,全身僵硬,只有心髒怦怦亂跳。
二十一世紀,女人要求獨立,又要求男人體貼;男人如果什麼事都幫女人做好,就顯得太小心翼翼,若稍微散漫一些,又被嫌不夠細心。
到底恰到好處的分寸在哪里?答案在每個女人的心中。
但每個女人又都是獨立不同的個體,所以她們的標準也不一樣。
如果田甜是個習慣完全依賴丈夫的女人,事事周到的柳懾會是最完美的對象。
偏偏田甜不是;柳懾想好好照顧她,而她也一樣想照顧自己愛的人。
「再給我一次機會,小甜。」以為時間會沖淡相思,結果沒有,他到現在仍清楚記得相親時她吃冰淇淋的可愛模樣。「我真的很愛你。」
她咬了咬唇,不回應他的話,只說︰「我先去買早餐,你再睡一會兒。」
說完,她就走了。
柳懾閉上眼,頹然地坐在地上,哪里錯了?不明白,真的真的不明白。
耳畔又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他睜開眼,看見小男孩正好奇地爬過來看他。
這是他的兒子,卻與他相對如路人。
「我……」他嘴巴張了張,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問︰「你叫什麼名字?」
「柳豐,豐收的豐。」男孩說。
「我是你……」
「爸爸嘛!我知道。媽咪常常拿你的照片給我看,不過……不像耶。」
「怎麼會不像呢?」
柳豐跑到壁櫃前翻了翻,找出一本大相簿給柳懾看,里頭有柳懾和媽媽的合照、跟田甜歸寧時的相片,以及他們出游踏青、相擁而笑的美好回憶……
照片從一開始的三人行,到後頭,只剩他和田甜,她清麗未改,卻對比出他的急速憔悴。
心里閃過一點亮光,他突然抬頭說︰「兒子,可以給我一面鏡子嗎?」
柳豐皺皺眉。「媽咪都叫我小豐。」說歸說,還是去找了鏡子來。
柳懾很少仔細觀察自己,他認為男人的長相不重要,內涵和能力才重要;但還是被鏡子里映出來的影像大大嚇了一跳。
這是他嗎?曾幾何時,青春少年白了頭,浮腫的眼眶,一圈的青黑。
當年他從警大畢業時,他的體能是最好的,六塊月復肌壘壘分明,但現在呢?他模模自己的胸膛,可以清楚地感覺到肋骨。
他今年三十六,看起來卻像四十六歲一樣,怎麼會那麼老?
「你像他哥哥。」柳豐指著照片中的「柳懾」,對坐在身邊的「柳懾」說。「不像他。」
「是啊!」柳懾苦笑著放下鏡子,開始回想,他是幾時變得這麼憔悴的?
似乎……是從母親的突然離世開始,他打擊太大,食不知味、睡不安寢,拚命想抓住身邊的每一件人事物,完全不顧自己的體力能否負荷。最後,他一次又一次昏倒,被送進急診室。
田甜和他的關系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改變的,只要見到他,她第一句話總是要他多休息。
他沒听進去,因為他覺得自己已經失去太多,不能再輕忽他所珍愛的人了。
沒想到這樣反而造成她的誤會,將自己當成他的負擔,終于兩人漸行漸遠。
「我真是太笨了。」柳懾倒在榻榻米上,一時間感慨萬千。
「喂,你還要再睡嗎?」柳豐推推他,心里想叫爸爸,可惜嘴巴不听話。「真好,我等一下就要去上學了。」
柳懾突然坐起來,對眼前的小表頭很有興趣。「小豐,爸爸以後也這樣叫你好嗎?」
柳豐哪有反對的分?只有點頭。
「那你以後也要叫我爸爸。」
「嗄?」柳豐皺起小小的眉頭,雖然也幻想過有一天能跟其他小朋友一樣開心地叫爸爸這兩個字,但現在突然要他叫,心里就是覺得怪。
「你叫一聲爸爸,我就教你不必上學的方法。」柳懾變成誘惑小紅帽的大野狼了。
「嗯……爸爸……」柳豐別扭地輕輕喊了一聲。
「小豐好乖,等媽媽回來,我帶你們去度假,趁你還沒上小學,我們就從最近的香港、泰國開始玩,一直玩到你上小學好不好?」
柳豐兩眼發亮。「真的可以嗎?」
「只要告訴媽媽,我需要休息,她一定會答應的。」柳懾有信心。
就在兩父子密謀誘拐田甜出游的同時,一陣吵雜聲從門口傳來。
「厚!」柳豐跳起來。「一定又是隔壁的劉公公在纏著媽咪了!」
「劉公公?他為什麼纏著媽咪?」
「他說媽咪一個人帶著我很辛苦,願意照顧我跟媽咪,我才不要他照顧,我一個人就可以照顧媽咪了!」
有沒搞錯?敢覬覦他老婆,找死不成?而且兒子還叫他劉公公,肯定是個妄想老牛吃女敕草的大色鬼!
「兒子,你留下來,我去看看誰想打小甜的主意!」柳懾走過去打開大門,看見一個頭發梳得油光水亮的男人,一身剪裁俐落的休閑裝,正搶著要幫田甜提早餐。當然,田甜是拚命拒絕。
這個男人就是「劉公公」?柳懾忍不住懷疑兒子的辨識能力是不是有問題?
「小甜,你回來啦?」他用力地把早餐袋從四只手掌中搶過來。「快進來,兒子等得都餓了。」投給「劉公公」一個威脅的眼神——听見沒有,里頭的是我兒子,眼前人是我老婆,你少打歪主意了!
等田甜一進來,他立刻關門上鎖,不給情敵絲毫機會。
「小甜,你怎麼沒跟我說有人在追你?」語氣很哀怨,幸好他及時找來了,否則老婆被搶走都沒地方哭。「你不會對他有意思吧?」
「你是說劉先生?」田甜大笑。「拜托,他跟我媽一樣年紀耶!你不會連這種莫名其妙的醋都吃吧?」
「他……五十幾歲了?」
「你說呢?」
他反省。
田甜沒理他,先招呼兒子去刷牙洗臉、吃早餐,然後準備上幼稚園。
柳豐拚命地給爸爸使眼色,不是說可以不去上學嗎?怎麼說話不算話?
還好柳懾沒有反省太久,及時清醒。「小甜,我們去度假好不好?」
「啊!」田甜有些反應不過來,他們之間的分歧尚未解決,幾時進展到要一起去度假了?
「我照了鏡子了。」他笑得很苦。「我們年紀一樣,但現在站在一起,大家一定會以為我是你哥哥,甚至是爸爸。過去我真的太夸張了,從現在開始,我會嚴格規定自己八個小時睡覺、八個小時休息、八個小時工作,這樣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