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她已不知道自己是愛他多一點,還是怨他多一點?
「嗯……」他嘻皮笑臉偎近她身邊。「我也想打,可娘子,打在我身,痛在你心,為夫不忍啊!」
「你去死啦!」她眼眶已紅,把隨身金鎖丟還給他。「金鎖還你,本姑娘明天就披嫁衣,誰願娶我,我就嫁誰。」
「哪個人敢搶我慕容飛雲的老婆,我殺他全家!」他殺氣騰騰。
「我們拜過堂嗎?還是你給我家不過聘?哼,無媒苟合,不算數。」一邊吼,一邊抽噎,真的一點威脅性也沒有,但她就是忍不住。
「天地為證,日月為媒。」他掏出貼身珍藏的玉佩。「我們可是在盛京鎮國將軍府邸結下金石鴛盟,哪里是無媒苟合了?」
「原來你還記得啊!」不想不氣,她越想越怒,一把抓起他的手,用力咬下去。「沒良心的東西,你竟敢……你竟敢……」隨著他手掌印下一排齒痕,她兩行淚水也如春雨般飄然紛落。
「對不起,瑜兒,對不起。」他一動也不動,就任她去咬。千不該、萬不該,他拋妻三年,雖然事有苦衷,但期間相思豈是一句抱歉可以了結?
他另一只手輕撫著她因抽泣而震抖不停的背,撥開那綿長秀發,但見幾點星霜,心頭抽緊。
是誰說兩情若在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不曾愛過,如何知曉相思苦?她今年才二十六啊,卻已兩鬢星霜;而他……痛飲相思,夜來難眠,攬鏡自照,發上斑斑,不也曾嚇一大跳,二十九歲的男兒,竟似四旬漢子。
從相識、情牽、相戀、訂情到分離……十數年啊!誰知他們為對方付出了多少心力與精神?
但只要今日得見,日後能夠相守,一切也就值得了。
半晌後,她情緒發泄大半,終于松開他的手,抱住他嚎啕大哭。
他眼里也難抑水霧,迷迷蒙蒙,煙雨重重。
「不許再走……不許,知不知道……」她哽咽著,此時哪還有半點傲嘯沙場的模樣?
「不走了,閻王老爺也不能將我從你身邊帶走,就算死,也要死在一塊兒……」他用力將她抱入懷中,感受到那熟悉的溫暖,心頭波濤洶涌。
她又痛哭了良久,才漸漸收起眼淚。
他拉她尋一塊干淨的所在坐下,兩人背靠著樹,肩抵著肩,十指相扣,怎麼也舍不得再分開。
「這些年……你還好吧?」情緒已平,她側首望他,歲月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印記,三年來,他添了白發,眉間拱著一座小山,皺眉的痕跡都印上去,抹不消了。「對不起,剛才咬了你。」
「還不錯,買了幾塊田,專心做個莊稼漢,生活也算過得去。」他模著鼻子悶笑,一躲三年,除了因為當年城破逃亡時受了重傷,需要調養外,一半也是避風頭,軍神威名太盛,實在不宜太快現身。「其實就算你砍我一劍,也是應該的,畢竟當年……唉……」
她何止砍他一劍,沒看他一身衣衫都快成碎布條了嗎?但他不提當年還好,一提,她怒哼一聲。「你最好能夠解釋三年前為何點暈我,讓趙乙將我送走一事。」
他沉吟片刻,兩肩一聳。「因為我沒有把握可以從那一戰中全身而退,又不想連累你,更不願獻城投降,為鳳帝做事,所以……送你走,最能確保你得以平安。」
「哼,根據我與陛下事後分析,你那一戰的先前準備做得可足了,既挖地道,又鑄攔江索、備火油,還會沒把握?」
「問題是,除了火油是襄城早已準備好的,其它東西都是我困在盛京時,讓趙乙飛鴿傳訊至襄城吩咐做的。因為我是大將軍,他們沒有一點懷疑就執行我的命令,但……我可不能在戰前就預先告訴他們,我沒打算與鳳帝對抗吧?」他嘆了老長一口氣。「我是在戰鼓擂響後才召集部將,詢問他們是要不顧一切與鳳軍拚死活?還是要顧及城內數十萬百姓的周全,暗助鳳軍得天下?」
「原來你沒把握的是人心,你怕部將們選擇玉石俱焚……」她心一寒。「那萬一,他們都誓死保衛南朝江山呢?」
他苦澀一笑,那他也沒辦法,只能舍命陪君子了。不過……「事實上,我才起了個話頭,部將們就替我做了選擇,沒人願意替荒婬無道的慕容欽賣命,一切都是天意,慕容欽忌憚我這事兒你是知道的,所以我一入盛京,他就以襄城軍民目無君父之名,斷絕了襄城的糧草補給,他為了斷我後路,不顧城內有十萬守軍、幾十萬百姓,害他們餓到差點易子而食的地步︰結果……慕容欽的狠辣反而對比出鳳帝的寬厚,他趁夜放糧船,讓南朝的水軍去打撈,守軍和百姓們就是靠著從鳳軍那兒流出來的糧草度過那段我不在的日子;你說,在這種情況下,還有人肯替慕容欽賣命嗎?」
「我還真不知鳳帝放糧一事呢……」在她想來,慕容欽自毀長城,鳳帝添把柴火,是很正常的事啊!鳳帝要不趁那時候收攬民心才叫奇怪。
「我是與部將會議後才知道這件事的。」他也是自那時起才真正佩服鳳帝,也只有這樣的帝王,才配得到天下。
「那你還弄密信、石屋威脅陛下?幸虧陛下寬宏大量,否則看你怎麼死!」
「我不是也回贈他我畢生所學大半水戰技巧了?」若非承鳳帝恩情,他哪這麼好心去教鳳軍如何行使水戰?不過暗地里教學是一回事,要他真正投降……不好意思,他身體里流著慕容氏的血液,可還做不到那個程度。「總之,三年前一戰,也算是僥幸,部將們都傾向投降鳳軍,只是誰也沒膽開這個口,我一提話頭,他們紛紛同意,于是我選了三萬名單身善戰的軍士,充當十萬用,與鳳軍半真半假打了七日七夜。其余有家眷者,我就讓他們攜家眷,保護百姓離開襄城。」
當然,計劃用說的很容易,執行起來卻很有困難度,比如某些沒入選守城的士兵堅持與他共存亡,七日守城戰中,也有許多人抱著玉石俱焚的心情作戰,最後火焚將軍府時,還有人以身相殉……總體而一百,那一場仗死傷了近兩萬南朝義勇軍士,連他都差一點交代在里頭了。
那是一場他一輩子都忘不了的痛苦征戰,養傷時,他好幾次想起軍士們的英勇重義,懷疑自己的行為到底對不對?如此多的軍士,可以說都是他間接害死的,他應該以命相賠才是。
但隨著鳳帝重用南朝人,以及南朝百姓生活穩定,臉上漸露出滿足的笑容,他心里的負愧才日趨減少。
犧牲近兩萬軍上,換取百姓安穩……很悲壯,卻是不得已而為之。
至于民間傳說他要取代慕容欽,自立為王,重整南朝與鳳皇朝對抗……得了,那只會死更多人。況且他從來也沒有為君的野心和本事,皇帝的寶座是誘人,卻非一般人坐得起的啊!
現在的情況他很滿意,百姓們安居樂業,犧牲的軍士入祠永受香火供奉,他則在南朝滅亡後,接管了賢親王府私底下的產業,盡數變賣,換成現銀,以安置犧牲軍士的殘余家人,大家各得其所,很好。
「你動作如此之大,牽扯人數眾多,怎能讓消息三年來都不走漏風聲?」這也太神奇了吧?
「密會一事也只有兩名前鋒、十名偏將知道。這其中有四人已成家,為了保護百姓,已離開襄城,其它人則留下來與我一同守城。本來以為轉移百姓是件安全的差事,但我還是高估南朝情勢了,後來听說他們一出襄城就遇到不少流民劫匪,四名偏將都在抗匪役中身亡。至于和我留下來演戲的……其實打仗怎麼可能完全不死人,哪怕是作戲也有幾分風險,七日內,兩名前鋒和四名偏將都戰死,整件事就剩我和兩個偏將知道。」他沒說的是,戰到最後,自焚那把火他已無力去點,因為當時他已傷重至無法動彈,只好讓偏將去點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