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的。妳想想,有幾個人有這麼好的運氣,一發現有病,就有骨髓資料在醫院里可供比對,還能順利找到吻合者,這是老天爺在幫我們。」
「我運氣真好的話,在三年前舅舅繼外婆血癌過世後,就該隨時注意自己的身體,一有不對勁,立刻做檢查,搶在癌細胞侵入骨髓前,先行抽取鼻髓冷凍,以便做自體移植。」
他苦笑,這種奇跡有這麼容易發生嗎?
「笑什麼,你當我說著玩啊?自體移植如果不可行,這項技術是怎麼發明出來的?」她撥開他的手,按下八樓的數字鍵,那是婦產科的病房,嬰兒室也在那里。「告訴你,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很多事只是我們沒想到,不代表它不會發生……」
就像她不久前還在慶祝懷孕,滿心歡喜,準備好一切,就等著寶寶出世。
但誰想得到,才沒多久,她就得放棄這好不容易才懷上的孩子,要親手扼殺一條小生命。
人生果真無常,世間事誰也料不準。
他攬住她的肩,把她摟進懷里。「老婆,其實孩子也不一定要自己生啊!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孩子需要父母疼愛,如果妳真喜歡孩子,我們可以去領養。」
「我知道。」她真的明白,但她無法清楚地告訴他,舍下月復中這塊肉是如何的一種刮骨剖心的痛苦。畢竟,孩子是著生在她體內,不是跟他血脈相連。
唉,他何嘗舍得下孩子?但更難舍的是她啊!
「我陪妳去嬰兒室吧!」
夫妻倆手牽手,一起去看寶寶,可惜是別人的,至于自己的……莫棋在心里默默地對那僅活了四個月的小生命道歉,他不是不愛孩子,只是有些事情真的很無奈。
電梯到八樓,兩人攙扶著走向嬰兒室,不知道有沒有那麼一天,他們可以有這樣的機會,一起去看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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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露一回到家里,就躲進房間里,還把房門給反鎖起來。
莫棋知道她心情不好,在嬰兒室看了那麼多可愛的寶寶,明明自己肚子里也有一個,偏偏卻是保不住,哪個做媽的能不心痛?
但要讓她冒著生命危險去生孩子,那是萬萬不可能的,她的治療得盡快開始,孩子勢必要舍下。
她不想跟他說話,他可以理解,也許她還有一些埋怨他,覺得他對孩子太無情。
其實……
默默地走向嬰兒房,這是一個多月前得知她懷孕,兩夫妻親手為寶寶布置的。
他模著牆上的嬰兒海報,三、四個月大的孩子,露出一嘴無牙的笑;七、八個月的孩子,坐在地上,一臉的純真;近周歲的孩子,顫巍巍地學走路……一幕幕的畫面,曾經也是他對自己孩子未來的期許。
他甚至還能清楚記得哪一張海報是在哪里、何時買的。買下海報時的興奮心情至今未忘,可惜……他伸長手,撕下一張、再一張……已經用不著它們了,留著,徒增傷心而已,不如丟棄。
他怎麼可能舍得下自己的骨肉,如果有其他選擇,他不會這麼殘忍;然而,他沒有其他辦法。
撕完海報,他走向嬰兒床。
瞧瞧,這胡桃木的床架,紋理多美啊?這是路露確定懷孕那天,他們在百貨公司訂的,當時雲芸還幫忙殺了大半的價錢。
「台灣空氣污染嚴重,濕氣也重,小寶寶很容易過敏,所以身體接觸的最好是純天然的東西,像衣服、床被、枕頭,一定要是純棉的,對身體才好。」瞧,他還記得百貨公司專櫃小姐說的每一句話呢!
為此,他買了三套最好的枕被,還被雲芸笑是「孝子」。
「對不起了,我的孩子。」他甚至還不知道孩子是男是女啊!但是……「請你原諒爸爸,爸爸沒得選擇。」
抱著那軟軟的、小小的床被,即使是像木頭一樣遲鈍的莫棋,此時此刻也是心如刀割,抱著床被的手不停的發抖。
他要處理掉這間嬰兒房里的所有東西,路露的療程不是一、兩個月就可以結束,將來她術後回家休養,天天對著這些東西,只會越看越傷心。
但當初他在這間房里用了多少心思,如今要毀掉它,同樣要傷那麼多的心。
愛太深,所以心更痛啊!
真的不舍、真的做不到,他怎能將這個孩子忘掉?他盼了六年的寶寶啊!
「嗚嗚嗚……」陣陣細碎的嗚咽從門邊傳過來。
路露在臥室里,听見隔壁嬰兒房的動靜,好奇過來察看,卻沒想到會見到如此的場景。
她錯了,她怎會以為老公沒有跟孩子血脈相連,就不似她愛孩子入骨,體會不到舍棄孩子的刮骨之痛?
每一個孩子都是父母的心肝寶貝啊!
「老婆──」听到她的哭聲,莫棋慌忙將床被一丟,跑到門邊,扶起哭到站不起來的她。
「木頭、木頭……」她抱著他,放聲大哭。
他也想哭,奈何卻是心痛到流不出淚來。
抱著她,他不知該怨天,還是謝天?
上天先給他寶寶這個巨大的驚喜,卻又迅速地收回它,讓他短時間內體會了從天堂掉進地獄的痛苦。
但是在絕望中,上天又給了他們一線生機──一個吻合的骨髓捐贈者,有八成的機率可以讓路露痊愈。
上天並沒有遺棄他,只是狠狠捉弄了他一下。
他內心百感交集,如今已不知該做何反應。
「木頭……」她抽噎著,拉他進嬰兒房,彎腰撿起一張被撕下來的海報。
多可愛的女圭女圭,瞧瞧這眼、這鼻,居然跟莫棋有三分像呢!如果她的孩子能夠順利生下來,會不會也有如此的五官呢?
「別看了,老婆。」指望那注定要失去的東西毫無意義。
「不,我們把它們重新貼回去。」她蹲去,將每一張被弄縐的海報一一用手撫平。
「老婆……」她不會又反悔,堅持生完孩子再做治療吧?那不行的,她的身體撐不住。「妳听我說,孩子我們可以再生,我們還年輕,有機會的。但首先妳得把身體養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妳也答應過我要接受治療的,妳不能……」慌慌張張的,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了。
「不是的,木頭,我沒說不做治療,只是……對不起……」她咬著唇,忍著淚。「我只會指責你有事不跟我說,不尊重我,沒想到……真正輪我出事的時候,我也沒有跟你溝通,我……我以為孩子跟我血脈相連,出了事,只有我最心痛,但我忘了……你也是孩子的爸爸,你跟我一樣都愛寶寶。我們是夫妻,我們應該什麼話都能說的……對不起,木頭,對不起……」
她曾因為他善意的謊言而心痛,卻為何自己也會大意到重蹈覆轍呢?難道人一定要自己也摔一跤才懂得痛嗎?那這一跤也摔得太大了。
「沒關系、沒關系,老婆,妳別哭,我不在意的,真的……」只要她肯接受治療,那些小事他根本不放在心里。
「木頭……」她張開雙手抱著他,良久良久。「我們把海報貼回去好不好?就當……給我們第一個孩子留個紀念,紀念我們曾經有過這麼一個孩子,雖然他沒有機會出生,但我們還是很愛很愛他。」同時也警告自己,愛情需要不停努力經營,沒有什麼幸福是可以得來理所當然的。
「老婆……」他的喉嚨梗住了。
「我們一起把海報貼回去?」
他深吸口氣,沉重地點頭。「好,我陪妳貼。」
她撿起一張海報,看著上頭可愛的女圭女圭,笑得眼楮都瞇成縫了,忍不住在上頭親了一下。「木頭,你出生的時候有沒有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