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沒想到,他的沈默正是最讓路露感到不安的原因。
她怔忡地望著緊密合起的浴室門,心里涌上一種十分可笑、又帶著悲哀的感覺。
什麼時候他們夫妻疏遠到這種地步了?一天講不到十句話。
她很恐怖嗎?他要逃成這樣。
不懂,她真的不明白,夫妻間應該坦誠以對的,為何他明明有事,卻死也不肯告訴她?
夫妻做到這種地步,還有什麼意思?
「木頭,我在房里等你。」她敲著浴室門喊。「我有事想跟你說,你洗完澡過來好嗎?」
「我還有工作。」他的聲音透過門板傳出來,帶著一股心虛。「洗完澡我要繼續工作。」
「工作是永遠做不完的,我們必須談談。」
「老婆,這個案子很急,要談,我們過些時候再談好嗎?」
「我可以等你做完再談。」
「我可能要工作一整夜的。」
「那我等你到天亮。」
「老婆,熬夜對身體不好。」
「那麼你就出來跟我談談。」完全不講話、不溝通的夫妻算什麼夫妻?她不要他倆的關系惡化成那樣。「木頭,我們有多久沒聊天了?」
浴室里沈寂了約三分鐘,一個期期艾艾的聲音傳出來。「對不起,老婆。」
「如果你覺得抱歉,就出來跟我談談。」
沈默,死一般的沈默,再也沒有任何聲音自門後傳出來。他以無言代替答案。
外頭,路露看著鋁制的門板,絲毫模不清他的想法。
為何突然跟她保持距離?是他變心了?還是他有心事?
夫妻是什麼?單純相愛的兩個人簽下結婚證書、生活在一起?
不!她認為夫妻的關系應該更親密一點,畢竟,小倆口要相處的時間是一輩子,不是短短的數月,或三、五年。
想要更好的夫妻生活,首要條件就是良好的溝通。她與莫棋結婚前就已經有了這樣的共識,一直以來彼此也配合得很好。
偏偏,在將要邁入第七個年頭的時候……一切都改變了。
「你有沒有注意到我最近每天給你做早餐呢?你有沒有注意到我給房間換了新窗簾?你有沒有注意到我弄了很多藥膳等著你回家吃晚飯?你有沒有……」問著問著,聲音卻越來越低,她抱著膝蓋坐在浴室門口,心里一陣一陣的酸。
她已經很努力了,卻再也想不出法子維持這段莫名觸礁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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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露睜開雙眼,下意識地模模另一邊的枕被,冷的。
莫棋昨天又沒有回家。自從那天她將他堵在浴室,逼他跟她談談,他拒絕之後,接下來半個月,他幾乎夜不歸營。就算偶爾回家,也只是洗個澡、換個衣服,又匆匆忙忙地跑出去。
這半個月,他瘦了很多,胡渣子都長出來了,可以看得出來他真的很忙,忙到連照顧自己都沒時間。
當然,更不會有空閑跟她聊天。
甭枕並不難眠,她照樣吃睡,只是心頭總是空蕩蕩的,好像身體里有某樣重要的東西突然被抽走了。
她下意識地坐起來,轉身仰望著掛在床頭上那幅二十吋的結婚照。
結婚那年,他們二十二歲,大學剛畢業,沒有足夠的錢,所以結婚照只拍了十五組,放大的也只這一張。不過他們很驕傲,因為他們的婚禮沒花到兩邊長輩半毛錢,都是小倆口大學打工攢下來的積蓄。
他說,現在雖然寒酸點,但日後會慢慢補給她。以十年為期,將來有小孩,就抱著小孩一起入鏡;等小孩長大,有了要好的男女朋友,也把他們一起拉來拍;再等到孩子長大成家,生了孩子……哇,那全家福就更熱鬧了。
她笑,誰知道兩人的孩子會不會結婚,現在很多年輕人都不結婚的。
他說,沒關系,哪怕只有他跟她兩夫妻,頭發都白了,還是可以拄著拐杖,手牽手一起去拍。
別人是用筆寫日記,他們就用這些結婚照、藝術照來見證兩人的愛情滋味。
誓言猶在耳畔,照片里的新人笑容依舊燦爛,她身上的鳳冠霞帔是如此地鮮紅亮眼,襯得她可愛的女圭女圭臉嬌艷更勝亂舞的飛櫻。
但是現在,她卻再也笑不出照片里那種甜蜜蜜的樣子了。
是她老了嗎?總算知道愛情的最終滋味並不甜,反而像黃連一般的苦,似青桃那樣的澀。
「木頭,到底是你變了,還是我變了?」她直起身子,縴手探向照片上笑得憨厚的新郎。
那時他多愛看她啊!哪里想得到,有一天他也會躲著她。
世事真是難料,有什麼是不變的、可以長久信任的?
「木頭……」嘎吱一聲,大門口突然傳來門把轉動聲,路露震了一下。
懊不會是莫棋回來了吧?她跳下床鋪,沖出臥房,果然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飆進了書房。
「木頭……」她急追上去。
「老婆,對不起,我正在趕一個工作。」他腳步不停地跑進書房,翻出一大盒光碟片,抱了就要往外走。
「木頭,我有事想跟你……」她話都還沒說完,他就像一陣來去不定的春風,呼嘯而過、轉眼無蹤。
他又跑了。
她發覺自己沒辦法哭,只是心酸、只是無奈,和更多的失落。
她相信他的愛,也確定他不會外遇,憑著十年的相識,她百分百了解他的性情。
但是一段忠實的婚姻不代表它就幸福。夫妻兩人的生活沒有交集,各過各的,久久才能見到一次面,這樣的婚姻更讓她覺得悲慘。
是什麼突發事件讓他們甜蜜的婚姻落到這步田地?她百思不得其解。
怔怔地站著,凝視那洞開的大門,呼嘯的秋風鑽了進來,吹揚起她齊肩的發絲,烏黑映著青白的臉,分外地鮮明。
她茫茫然地走到沙發旁,撥了電話告訴好友,今天要請假。
平常唯恐天下不亂的兩個死黨,今天貼心地一句話都沒問,只要她好好保重。
路露心底涌上一陣暖流,但緊接著的是一股冰寒。她想起當年結婚時,同學們笑她想不開,不趁年輕多玩玩,早早踏入婚姻的墳墓,將來肯定要後悔。
而今,後悔結婚嗎?對比好友的體貼和丈夫的事事隱瞞、日漸疏離,她後悔了嗎?
不,她不後悔,結婚六年來,她與老公恩愛甜蜜,沒有結婚,怎會有這樣的情深意濃?可是沒有結婚,也就不會有今日的苦澀。
因為她得到了幸福,所以必須付出某些代價,是這樣嗎?
一堆難解的問題縈繞在她腦海里。
接下來的行為完全是無意識的,她收拾了一下,拎著鑰匙,錢包出門。目的地,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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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城街,很久很久以前,在路露和莫棋還在讀大學時,他們從不叫這里做塔城街,他們稱呼這條街為「牛肉面街」。
台北的大學生幾乎沒人不知道這里,長長一條街,全是賣牛肉面的,大概有一、二十家之多,那時一碗面好像才五十塊吧!
大碗的比較貴,但那個碗真的大到幾乎整個腦袋都可以埋進去,有一只小臉盆那麼大。
面都是手工揉的,又粗又有勁道,咬起來還會彈牙;除此之外湯鮮味美,牛肉多而且大塊。
牛肉面攤旁邊還有很多賣西瓜汁的,用塑膠袋裝起來,一大袋才十元。
大學生的經濟能力往往不太好,偶爾來吃碗牛肉面、配一大包西瓜汁,那就是莫大的享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