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得耳朵差點生繭。
「所以我說你們這些公子哥兒就是不明世事。你知不知道現在外頭有多少人正張好網準備捉你?別說去買那些登山物品了,只要你稍稍將頭往外一探,保證立刻被套得結結實實,直接扔進籠子里,送到那個千方百計要逮住你的人手中。」
「這……」她說得或許有些道理,但是……「我們兩手空空進山林,怎麼辨識方向?怎麼保暖?在哪里休息?肚子餓了又該怎麼辦?」
「日月星辰可以指引方向,枯枝樹葉足以保暖,大地為床、天空為被,哪里不能休息?山林里隨地可拾的野菜、野果,難道還會餓死人?」
「原來妳學過專業的野外求生知識。」這樣他就放心了。
野外求生?龍依在心底冷哼一聲,她哪里暈遇那玩意見了?不過求生之遭。她可是打呱呱落地之時就開始努力學習了。
天生天養的孤兒,不懂得求生,早就化成枯骨一堆了,還會活生生站在這里嗎?
既然她三歲時就可以從野狗嘴里搶下一塊肉骨頭,維持三天不餓死,如今也不會死在這座小小的山林中。
對于生命她是比任何人都執著的,否則哪會去鑽研這勞什子的逃亡之道?
「反正你跟著我走就對了。」她領頭邁向茫茫未知的未來。
眼見著繁華盡去,漸漸地,草地取代了柏油路、樹木取代房舍、蟲鳴鳥語取代人聲喧嘩。過去杜皓天所熟悉的一切都一一遠離他了。
開展在前頭的是不可知的道路。
他心頭有幾分慌,卻有更多的無奈和憤怒。
究竟是誰逼他們至此?
他得罪了誰?或者他父母犯了什麼過錯?自古艱難為一死,偏偏他現在卻是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這才知道天下間,竟有比死亡更痛苦的境界存在。
龍依本來是拖著他的手往前走,可慢慢地,卻發現他指間越來越用力,肌膚由溫熱而逐次冰涼。
她知道,一連串的事故正在改變這單純青年的心。
他或許曾相信這世上還有至善和純美,但再過一段時間,他會變得跟她一樣,除了自己,再不相信其他的東西。
而事實上,她也的確認定世間唯有自己是可信的,其余皆是虛幻。
不論是親情、愛情、抑或友情,都會在某種契機下變質。
滄海都能變桑田了,這天底下又有什麼東西是永恆不變的?
他能認清現實,有所改變也是好的。起碼日後他不會再輕易受人欺騙,他會處處防著別人,就像她一樣,誰都不信……
「別擔心,麻煩事總會過去的。大家都說人生不如意十常八九,那就代表總有一、二分是如意的。你別想太多。」
不知道為什麼,她還安慰起他來了,簡直莫名其妙。
去相信那些情情愛愛的有什麼好?只會上當受騙。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這世上唯有自己最可靠。她應該這樣教訓他的,讓他認清現實,以後他就不會成天在她耳邊碎碎念,不要傷害無辜人,要守法、要遵守社會規則……真是見鬼了,她討厭死他那些無聊又無用的廢話了。
她可愛的安慰之詞,平撫了他焦躁的心情,更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妳說什麼啊?」
「你別理我,就當作我剛才在放屁好了。」她懊惱地低下頭,也不知道自己為何突然口是心非了起來,好煩、好煩。
難不成活到十八歲,什麼天大的苦頭都吃過了,她對于人性竟還未死心?還想相信些什麼?
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天啊,這真是太可怕了……
第三章
墨西哥的山林十分濃密,有時候就算日正當中,頂上高大的樹木也會完全遮擋住烈陽,半絲金芒都不泄漏。
幸好這里的空氣還不算太潮濕,沒有遍地孳生的蚊蟻蛇蟲,所以在里頭行走的感覺還不算太差。
起碼龍依算得上是適應良好啦,至于杜皓天嘛……
很不幸的,他進叢林第一天就著涼了,先是微微地發燒。緊接著開始上吐下瀉,不過三天,已憔悴得像朵快要凋謝的殘花。
用花來比喻一個男人好像有點缺德。可在龍依眼里,這位嬌生慣養的大少爺確實也跟溫室里的花朵差不了多少。
「奇怪,我們明明吃的一樣、喝的一樣,連睡覺我都把比較干燥、溫暖的地方讓給他睡,怎麼他還是說病就病呢?」她邊喃喃碎念著,邊四下搜尋可以解熱治病的草藥給他服用。
杜皓天病得昏昏沉沉的,但她的碎碎念可沒少听一個字。
男人做到他這種地步,真是把臉皮全丟盡了。
可他就是跟這片山林不合啊!他有什麼辦法?
想想他十幾歲當童子軍的時候,不論結繩、搭帳篷、生火,哪一樣不是領先群倫,那時叫他孩子王也不為過。
偏偏,他一進這座山林就吃癟。
可惡!他粗喘著氣,所有男性自尊都在她面前丟光了,以後她一定會更看不起他。
想到她圓眸里透出輕蔑的光芒在他身上打轉,他的心口就發熱。
為什麼一定要讓他在她面前丟臉?他……他其實好想變成一堵堅實的牆,讓她可以依靠,能夠撒嬌。
他想保護她,抹去她眼底不時出現的那淡如荒漠、了無生趣的景象。
那個處處逞強、外表驕傲的女人根本不知道,她強的只有表面,其實她的心正一點一滴地死去。
而那死去的心田,唯有「愛」可以澆灌它,讓它重新恢復生機。
可笑她明明有十二位結拜兄弟姊妹,大伙兒合在一起卻只想著如何生存,沒人注意到十八歲的龍依正是需要人關心的年紀。
看來也只有他是真正瞧清她的心了,所以他絕不能倒下,他死了,誰去治療她那顆傷痕累累的心?
呼呼呼,他粗喘著氣,一手撐著地面,勉強自己站起來。
要活就要動,一直癱在地上,那不叫養病,叫等死。
可是他的體內空虛,一點力氣也沒有,兩條腿軟麻得像浸在醋酸里,幾度使勁,又都狼狽地跌倒。
「唔!」第三次失敗,他的腦袋狠狠撞上地面的石頭。
「你干什麼?」看見他摔得七葷八素的樣子,龍依急忙丟下剛采來的草藥,咆過來扶起他。「你身體這麼虛弱,再隨便亂來,萬一丟了命,可別賴我沒盡到保護客戶的責任。」
這人真是開口沒好話。不過杜皓天卻能感受到她隱藏在其中深切的關心。
「這兒偏僻寂靜、杳無人煙,我就算死上個一年半載,也不一定會被發現,妳擔心個什麼勁?」
「我怕你爸媽到台灣後,發現我沒將你送到你外公家,會找我算帳。」
提到父母,他臉色一黯。「龍依,還是沒有我父母的消息嗎?」
「你自己也說了,這里偏僻寂靜、杳無人煙,我去哪兒探听你父母的行蹤?」扶他倚著樹干坐奸後,她迅速轉身弄草藥去了。
「呵呵……」他輕笑兩聲。「妳真以為我什麼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她擰了一把藥渣,狠狠塞進他嘴里。
杜皓天一時給嗆得咳嗽不止,一張斯文俊臉都充血了。
「沒人教你食不言、寢不語嗎?」她諷笑道。
他怒瞪她一眼,勉強咽下那口苦澀的草藥。
「妳一天到晚燒火放煙、在樹上刻些亂七八糟的記號,妳當我是瞎子啊?」這些日子以來,他見識過她許多本領,如果還將她當成天真無邪的小女孩,他就是真正的白痴了。
可惜,他不只不笨,還聰明得緊。
她刻的記號雖然雜亂,但總有一些脈絡可尋,他一時是還瞧不清楚那里頭暗藏了什麼玄機,卻可以肯定,盡避他們避處深山密林,她與外界的連系還是不曾間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