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璃。」他拿著一大束玫瑰走進病房,順道跟小女生打聲招呼。「晶晶今天還好吧?我可有個好消息要告訴她,我給弟弟報好了戶口,後年他可以正式入學了。」
弟弟就是範晶晶替沐少磊生的兒子,因為範晶晶一直在躲沐、範兩家的人,生下兒子後也不敢幫兒子報戶口,怕留下一條尾巴讓人追蹤到她和兒子的下落。
但孩子總會長大,七歲要上小學,沒有戶籍怎麼入學呢?
不過這難不倒沐少磊,憑著他經營婚友社幾年下來結交的人脈,東說說、西談談,很快地,他兒子的戶籍就下來了,也沒人來追問他怎會憑空多出個兒子,一切都辦得妥妥當當,既沒讓沐、範兩家發現,又完美得無跡可查。
現在,他給兒子正式起名叫——沐銘焱。
劉璃看著他,怯懦的眼神四處飄著。
經過兩個多星期的相處,沐少磊已經知道,劉璃是個很膽小、不多話的小女生,所以她沒回答,他也不在意,徑自越過她走進病房。
大大的病床上有一座小小的隆起,證明有人正睡在上頭。
但……那座小山未免太小了吧?不太可能是範晶晶這樣一個成年女性會制造出來的。
難道——
不安化成一抹濃雲將他整個籠罩,他一個箭步沖到病床旁,掀開被子。
「小焱!」床上躺的是他兒子,不是範晶晶。
「晶晶呢?」他顫著聲,目光轉向正在房門口發抖的劉璃。「她去做檢查了?」
他渴望看見她點頭,但劉璃搖頭了。
「她去買東西?」天啊!他願意對全天下的人跪下磕頭,只求劉璃點個頭。
但她還是搖頭。「對……對不起……」
「該死!」他一雙眼楮紅得像要滴出血了。「為什麼、為什麼……」給他一個答案,誰來給他一個答案,告訴他,範晶晶為何又要走?
他們分別了六年,好不容易總算再度相遇,他們有大好的未來可以開創,他們可以組織一個美滿的家庭,他們曾經說過要成為對方的靈魂伴侶,不論傷心、快樂,都要攜手相扶,走過一生。
但……為什麼,她要一次又一次地離開他的生命?
他的最愛總目正在撕裂他的靈魂,為什麼?
他憤怒得把牙齦都咬出血了,劉璃顫巍巍地拿出一張紙。
「磊大哥,你不要生氣,晶晶姊留下一封信,她說總有一天她會回來的。」
但不是現在,對嗎?在他如此迫切而渴望她的時候,她並不會在。
而總有一天又是多久?一年、兩年……還是下一個六年?
人生中有幾個六年?難道要他把所有的六年都用來等待和尋覓嗎?
愛情根本不像人們所說的那麼美好,是不是?
它的甜蜜就像清晨的霧水那般短暫,剩下的都是痛苦,蝕人心骨的傷。
這一刻,沐少磊年少時期對愛情的憧憬和期待似乎模糊了、消失了。
他曾經以為,他不在乎名利權勢,這世上多數人花費一輩子去追求的東西,他早在出生的當日就全握在手中了。
他唯一沒有找到的就是靈魂伴侶,直到遇見範晶晶;他以為她是,只要跟她在一起,他這輩子不論貧富貴賤,都將不再有遺憾。
可現實如何?
如今,他只剩下支離破碎的靈魂。
「磊大哥,你看看信嘛!」劉璃看他的樣子實在恐怖,好像一個人被活生生撕裂了,而他自己卻在一旁冷笑著觀看那撕裂他的凶手。他會不會是氣瘋了?還是過度傷心?她要不要去找醫生來看看他?
他這個樣子跟爸爸失去媽媽,從此沉迷酒精,再不復振作時好像。
她知道爸爸不是故意要酗酒,也不是故意打她,他只是需要一個宣泄的管道來抒發滿腔的不甘與傷心。
結果……爸爸變成了人們口中的廢物、社會的人渣。
她想救爸爸,所以就算爸爸再怎麼打她,她也沒有告訴過別人,只祈禱有一天醒來,爸爸會恢復當初那仁慈、開朗的模樣。
但最後事實證明,她什麼都不做是錯的,她始終沒有救回爸爸。
而現在,她還要繼續冷靜地看著沐少磊往那毀滅的道路墮落嗎?
想象有一天,沐少磊也和她爸爸一樣酗酒,成天醉醺醺的,四處跟人吵架、打人,最後被所有的親朋好友徹底放棄……
她打了個機伶伶的冷顫,什麼都不做其實是不對的吧?
「磊……磊大哥……」她抖著聲音開口。
也不知道他是听見了還是沒听見?他眼神朝她瞄了一會兒。
那眸光冶得像北方的超級寒流來襲,讓她整個人都凍僵了。
劉璃怯生生地退了兩步,從小生活在父親的拳頭陰影下,已經養成她對男性畏懼的心理。
她幾乎想拔腿逃跑,但又想起範晶晶,她人是走了,卻把弟弟留下來。
也許範晶晶是覺得讓兒子跟著沐少磊,會過比較好的生活。但她忘了,一個精神大受打擊、瀕臨崩潰的人是教養不出正常小孩的。
如果今天劉璃就此一走了之,是保全了自己,但誰也無法說得準小沐銘焱的未來將變成什麼樣子?
沐少磊會不會也變成一個對孩子施暴力的父親?
一想到弟弟會挨揍,劉璃體內消失的勇氣又一股腦涌上心頭。
且不提範晶晶救過她,在範晶晶為了工作日夜奔忙時,沐銘焱一直都是劉璃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拔長大。
衣服破了是她補,他肚子餓了,是她拿把椅子墊在腳下,一匙油、一瓢鹽地慢慢學著煮飯將他喂養到這麼大,還每天接他上下幼兒園,幾乎沒有一天分開過。
雖然她叫沐銘焱「弟弟」,但其實他更像是她的孩子。
她不能讓沐銘焱經歷她所受過的痛苦,母性讓她的勇氣鼓漲到前所未有的最高點。
「磊大哥,晶晶姊從來沒有說過謊,她說她會回來,她就會回來。你若真心喜歡晶晶姊,就該相信她。況且,她還把她最重要的寶貝——」劉璃手指向病床上那團小小的隆起。「留給了你。你現在應該想的是如何照顧你們唯一的兒子才對,而非自暴自棄。」
沐少磊有些訝異地看著眼前疾言厲色的女孩,她眼底那抹媲美鐵石的堅強,讓他的心狠狠震蕩了一下。
相識以來,她一直是怯生生的,從來也不敢看著他的眼楮講話。
但如今,他發現她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堅強。
是他錯認了她,還是她變了?
他不知道。其實劉璃是個什麼樣的女孩也與他無關,他的心早在許多年前住進一名叫範晶晶的女孩,而今,範晶晶的出走再度將他的心帶走一半。或許終此一生,他的靈魂都不會再圓滿了。
原來他最渴望的愛情竟是傷他最深的一把利刃,現在他已經不曉得該哭還是該笑了?
但他還是听見了劉璃的話。
無論他現在是傷心還是絕望,那都無法改變他擁有一個兒子的事實。沐銘焱是他一生的責任與義務,他必須撫養,並且教育他。
「妳放心吧!我不會丟下小焱不管的。」沐少磊走過去抱起沉睡的兒子,眼神是陰寒的,但動作好溫柔。
劉璃像是被魔法定住般,瞬也不瞬地望著他,也許這男人的靈魂死了,但他沒有忘記自己應盡的責任。
原來這世間還有這樣的人,同時擁有最脆弱的情感、與最堅定的意志。
突然,她覺得好難過,為他感到無盡的悲傷。
範晶晶為什麼要走?這個男人把整顆心都放在她身上了,失去她,他同時也失去了所有的幸福。
每走一步,劉璃都可以听見他心髒滴出血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