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起哄叫他「佛手聖醫」,因為他看病幾乎不收錢,像菩薩一樣仁慈。但其實他只是懶得收錢,他又不窮,根本不必靠行醫過活。
他喜歡征服病痛,就好象打勝一場仗一樣,充滿成就感。但顯然,他會治很多的「病」,卻一直不懂得醫「人」。
看著縮在牢房角落的楚行雲,小小的身子瘦骨嶙峋,布滿青青紫紫的傷痕,這是曾經在他懷里重得像只小豬仔的胖女圭女圭嗎?
為什麼他從來不肯撥出一點點心思回過頭瞧她一眼,她明明一直在那里向他求救,哭了有十來年之久啊……
他一點也不仁慈,他比誰都殘忍。
楚行雲如果被問斬,他最少要負一半的責任。
他四處奔波為她關說,幸虧這幾年在外頭闖蕩也算小有名氣,認識了幾個還算有影響力的朋友,在他們的斡旋下,加上凶案現場並未發現楚大叔的尸體,楚行雲終于擺月兌死罪,改判流刑。
他一路跟著她流放到邊城。
她從來不提過去的事,他也不曉得在他離開家鄉那幾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再度相遇後,她不再愛笑愛鬧,更不愛纏著他了。
以前她很喜歡抱他,但現在,雖說不上拒人于千里之外,她卻明顯地不願與人有任何肢體接觸。
她也不愛睡覺,因為她只要一睡著就會作噩夢,不管他使用再多的安神藥方為她調理都沒用。
但好好一個人不睡覺怎麼活得下去?他想了好久,決定教她習武,讓她藉由打坐來達到充足的休息。
沒有人相信楚行雲的啟蒙師傅是邵君,畢竟,他的身手實在太差了,給他一柄劍,他第一個砍死的人恐怕是自己。
但楚行雲卻很有練武的天分,她只花了一年就學全了他的功夫,他只得想辦法再為她找新的師傅。
就這樣一年、兩年、三年……邊城乍起烽火,楚行雲投入軍旅,由一名小兵做起,而後校尉、先鋒……一直到現在,她成了鼎鼎有名的「飛燕將軍」。
邵君則一直跟在她身邊做一個小小的軍醫。
三年前,朝廷要聘他做御醫,他不要。他喜歡待在楚行雲身邊,幾年的相處下來,他發現她越來越可愛,他根本不想離開她。
而他的堅持引發了一些對她不好的流言,說他們未婚苟且,傷風敗俗。于是他提議娶她,她答應了,他們便成了親。
喜宴到一半,朝廷下了密令,沿海漁村有海盜為禍,命第三軍團前去平亂。
大軍匆匆開拔,他的洞房花燭夜就在這樣一陣兵荒馬亂中,消失在時光的洪流里。
其後,他一直想要補度良宵,奈何……他和楚行雲八成是被詛咒了,只要他有一點點小動作,烽火便起,于是,他與她清清白白到了現在。
「不知道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做一對真正的夫妻?」想到就哀怨。偏偏,楚行雲還很喜歡逗他,非要搞得他心癢難耐,然後……眼睜睜看著戰事發生,他們繼續為國效命,置個人「性福」于一旁。
「希望我們不會清白到死才好。」邊碎念著,他滿營尋著親親娘子。
「怪癖將軍還在睡嗎?」一個妖里妖氣的聲音平地響起,打斷他感懷的深思。一顆花白腦袋礙眼地四處晃呀晃的,布滿皺紋的臉上敷著厚厚的白粉,正是朝廷派來的監軍,劉公公。
「什麼怪癖將軍嘛!行雲的封號明明是飛燕將軍,就有一些無聊人士要把她的名字叫到臭。」嘴里念著,邵君悄悄移轉腳步。
「哎呀!這不是邵軍醫嗎?」看到邵君,劉公公興奮得像撿到糖的孩子,飛撲過去。
邵君臉色發白,大敵降臨,他邊跑邊說︰「公公,將軍剛才已經去校場,你要找她,趕快到校場去,否則將軍又不知道要跑哪兒去了。」
「邵軍醫,你別跑啊!」邵君一逃,劉公公追得更急。「咱家今天主要是來找你有事相商的。」
畢竟姜是老的辣,邵君還是被逮到了。
「不知公公找在下有什麼事?」笑得好苦。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營里的人都很喜歡黏著他,尤以那些朝廷派的監軍為甚,那已經不是牛皮糖可以形容,簡直是背後靈了。
「我們是什麼關系?邵軍醫跟咱家說話何必如此客氣?」劉公公說著,一只手還不停在邵君身上掐來捏去。「邵軍醫體格真是好,皮膚更是細得像可以掐出水來,而且……」他整張臉都埋進邵軍懷里了。「還好香,這應該是……玫瑰的香味。」
「公公喜歡玫瑰香味,邵某可以煉制一瓶玫瑰香油給公公,不只常保清香,還可滋潤肌膚。」只要劉公公放了他,邵君什麼事都願意做。
「那咱家就先謝謝邵軍醫了。」在軍營里做監軍又累又煩,向來是件吃力不討好的事,不過第三軍團的監軍位置可是人人搶破頭,因為這里的軍醫是邵君,他煉制的藥和保養品可是蘭陵國一絕,隨便得到一樣都終身受用無窮。
「公公不客氣,若無事,邵某這就去制藥了。」他腳底已經抹上油,準備溜了。
「邵軍醫慢走,不送啊!」目的達成,劉公公快樂走人。
第三章
邵君才擺月兌劉公公,正想尋覓親親娘子去,就聞戰鼓頻催。
「唉,烽火又起了。這戰事要到幾時才會停歇呢?」
早幾年,這大陸上的戰事多半是西荻國挑起,眾所周知,西荻國境內多山,民風強悍,歷任主事者無不竭盡心力想要一統天下。
這幾年,西荻新皇即位,倒是偃兵息鼓,反而與大陸諸國交好。
邵君還以為這會兒天下篤定太平了,想不到蘭陵國女王駕崩,一場王位爭奪戰又是打得轟轟烈烈。
好不容易打完內戰,沿海又傳海盜肆虐,燒殺擄掠、無惡不作。
蘭陵國地處偏南,國境有三分之二以上臨海,本來,海外貿易盛行造就了蘭陵的富裕,但現在給海盜一搞,別說沿海漁民活不下去,那些專靠往來行商做買賣的生意人更是苦不堪言。
偏這窩子海盜來無影、去無蹤,總是劫了就跑,一點線索也不露。
蘭陵國第一軍團、第二軍團就是敗在這上頭,給海盜打得四分五裂。
迫不得已,王上才下令向來鎮守邊城、威名遠揚的第三軍團接手這個燙手山芋。
可說實話,邵君真不看好這場戰爭。
第一軍團和第二軍團才是打海戰的專家,第三軍團精擅的是陸地上的布陣對敵。
這讓陸上一猛虎下水去斗蛟龍,不管怎麼看都是猛虎吃虧。
邵君只能努力給大伙兒煉些防暈船的藥,希望他們上了船不會死得太難看。
不過幾場仗打下來,第三軍團倒也沒有敗得太慘烈。之所以能維持平衡的情況至今,全賴幾位經驗豐富、又武藝不凡的將軍前鋒拚命猛攻,才算稍稍守住海岸線,沒讓海盜殺入蘭陵國境內耀武揚威。
可個人的力量總是有限,再這樣下去,早晚出岔子。
邵君擔心得幾乎食不下咽、睡不安枕。
他偷偷爬上軍艦,瞧見楚行雲身輕如燕、滿場飛舞,沒有一個海盜能接下她三招而不敗。
邵君總算稍微安心了,不過……
「唔!」撇頭掩住嘴,不管看幾次,他還是無法適應戰場上的殺戮。他畢竟是個大夫,知道人體有哪些構造,有時,他也會拿刀劃開腐爛的傷口任膿血流出,再行治療。
但那都是為了救人。他雙手沾上的每一滴血都是為了救命,從來沒有一次,他是為了傷人而去揮刀的。
而戰場卻不同,在這里,舞刀弄劍只有一個理由——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