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們的角色徹底掉換過來。
她看著他以不甚熟練的動作將魚刺一一挑出,突然覺得自己好可悲。
「不悔,你為何突然對我這麼好,是因為可憐我嗎?」她很不安。
他抬頭,愣了一下。「你說誰可憐?」
「我啊!」縴手忍不住模向自己的斷腿,她的神色變得冷漠。
「你哪里可憐了?」他不懂。
「因為……」到現在,她還是無法面對少了一條腿的事實。盡避,那已不可改變。
他定定地看著她,仔細觀察,發現她下意識模腿的行為。「如果你是說腿的事,我不覺得那有什麼好可憐的,你還活著不是嗎?」
「但我這輩子再也沒辦法跑、沒辦法跳了。」在此之前,她甚至是齊家最有天分的武者。
「我這一生也永遠沒辦法去海邊曬太陽啊!」他指著自己的湛藍眼眸,和那一身永遠也曬不黑的雪白肌膚。「听說夏天去海邊游泳、曬太陽是人生一大樂事,可我活了這麼大,從來沒去過。」
白化癥患者另外有個好听的名字——月亮的小孩。
可這也代表,他終其一生都與陽光無緣。
她想起高中時代,大夥兒起哄鬧著叫他「白雪公主」,後來又改成「白雪王子」。綽號的起源純粹只是好玩,誰也不曾想到,這對他是多大的傷害?
「不悔……」她滿月復愧疚。
「干麼?」他失笑。「我可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可憐,請你別隨便可憐我。」
她呆了半晌,雙手掩住臉,輕輕地哭了起來。
「珞薰!」他有些慌了手腳。「你怎麼突然哭了?」
她沒說話,繼續哭。
「珞薰,我……你……」他快被她的眼淚給嚇死了。
她的眼淚一滴一滴沿著指縫滑落衣襟。
他急跳起來。「我去擰條濕巾給你。」其實他更想去請教嚴鑼,女孩子莫名其妙哭了,該如何處理?
但嚴鑼與其余齊家人早在三天前就回台灣了,現在整個飛機上,沒半個熟人可以給他解答;他慌得像只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個不停。
幾分鐘後,他擰來濕巾讓她擦眼淚。
老天保佑,她已經不再哭了。
「對不起,不悔。」她突然跟他道歉。
他又是一頭霧水。「你……覺得怎麼樣?」總不會那次意外還留有後遺癥吧?他很擔心。
「我一直沒為你著想過……」她激動得全身發抖。
「啊?」現在又是什麼情況,他完全搞不清楚。
「我一定會努力振作,做一個不會丟你臉的妻子。」
「有這麼嚴重嗎?」
「請你相信我。」她忽地捉緊他的手。
「噢,好。」他除了點頭,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她深吸口氣,挺起胸膛。「等著瞧好了,我絕對不會輕易被擊倒。」她才不怕流言,一點也不怕。
雖然不知道她為何如此興奮,他還是努力給她拍手鼓掌。
片刻後。「那現在可以吃飯了吧?」他問。
她瞠他一眼。「不悔,我這麼努力,你一點也不感動嗎?」
要感動什麼?他實在滿月復疑雲,但基於藝術家靈敏的天性,他也知道這時候搖頭,穩死無疑。
因此,他拚命地點頭。「感動,當然感動啦!」
「那你沒有一點表示嗎?」
真的是祖宗有靈,他腦海里倏忽閃過嚴鑼的叮囑——女人常會心情不穩,這時候千萬不能對她們發脾氣,也不能擺出一副呆頭呆腦的樣子,她們會嫌你不懂情趣。
此時,最好的應變方法是,抱抱她們、親吻她們、再說一句「我愛你」,保證一切OK。
雖然以前他從不是個好學生,但現在,為了照顧齊珞薰,他可是把嚴鑼的話當聖旨在拜了。
「我愛你,珞薰。」傾過身子,他輕吻上她的紅唇,果然瞧見她嬌瞠的花顏瞬間變得火紅,羞怯怯宛若一株迎風初綻的桃花,美麗不可方物。
他瞧得呆了,不免有點後悔當年沒仔細听嚴鑼教課,如果他認真一些,現在就不會這麼發瘋了,真想再回去讀一次高中。這是伊悔此刻心里的想法。
***
齊珞薰雖對自己說過,要努力奮斗,做一個配得上伊悔的新娘。
可當他們的婚禮現場涌進十來名媒體記者,爭相訪問台灣目前最出名的人偶師時,她還是小小退卻了一下。
「怎麼了?」相較於她的怯懦,伊悔表現得落落大方,十足是名家的風範。
她搖頭,唇白了、臉也白了。
他輕笑地牽起她的手,細吻印上她的頰。
她嚇得張大了嘴。他居然在眾人面前干這種事,真是羞死人了。
他呵呵笑了起來,修長的手指輕刷過她微張的唇。
她錯愕地撇開頭,整張臉都紅了。
「好耶!」鬧新婚夫妻親熱似乎是中國人一貫的習俗;滿禮堂的人拚命地拍手叫好。「再來一次。」
「你們……」齊珞薰呆得說不出話來。
伊悔卻似心情極好,有求必應。
他捧起她的臉,毫不猶豫地吻上她的唇。
她再也無法反應了,只能怔愣地望著他,那沐浴在鎂光燈下的身影是如此燦爛、光彩,徹底征服了所有人的心。
一吻完畢,他驕傲地將她擁進懷里。
她螓首埋在他胸膛,躲著眾人的目光,無限的幸福溢滿心頭,直到——
一名記者問了如下的問題——
「恭喜伊先生和齊小姐有情人終成眷屬。不過听說這場婚禮,伊先生的家人非常反對是真的嗎?」
齊珞薰愣了一下,在人家的婚禮上問這種問題,不會太過分嗎?
但伊悔卻很爽快地點了個頭。
「是的。」他一副不在意的模樣。
「令尊是反對你娶一個殘廢的女子為妻吧?」記者問。
齊珞薰瞬間白了臉。
伊悔只是加緊擁抱她的力道,臉上揚著幸福的笑。
「爸爸的想法與我無關,我的婚禮我自己作主。這輩子,我只認定珞薰是相伴我一生的家人,我愛她。」其實那日,他打電話通知父親他要結婚時,父親提醒他,謠言的恐怖不是他所能想像,他最好考慮清楚,以免日後悔恨莫及。而他說,他不怕,父親笑他年少無知,但他確信自己擁有絕大的勇氣——她;足可面對一切磨難。
他話語像春風掃過,齊珞薰心中的陰霾盡散,忍不住紅了臉。
「伊先生真是個多情負責的男人。那請問,日後,你們有生孩子的計劃嗎?」記者續問。
「我希望有許多家人,所以我想要有孩子。」伊悔說。
「那伊太太呢?」記者將麥克風轉向齊珞薰。
她頷首。「我也喜歡孩子。」
「可是伊太太這種情況都自顧不暇了,還有辦法撫養小孩嗎?」記者道。
齊珞薰又呆了。這些記者到底是哪里來的?怎麼專問這種沒腦子的問題?她忍不住有些不開心。
伊悔皺起眉頭。「誰告訴你珞薰自顧不暇的?」
「她少了一條腿……雖然那是一場可怕的意外,我們也很同情她,但她殘廢是不爭的事實。一個少了一條腿的女人,有很多事情無法自己處理吧?這樣還要生養小孩,不是太不智了?」
「珞薰沒有什麼事是無法自己做的。」伊悔沈下聲音。
「她這樣還能自己洗澡、煮飯、整理家務?」
「為什麼不行?她不僅會煮飯、洗衣,她還會修理水龍頭、馬桶和傾斜的桌椅呢!雖然我娶她不是為了這些事,但珞薰本來就是一個獨立自主的人,這是個事實,不管是在意外發生前、還是發生後,它永遠不會改變。」伊悔眼楮的顏色倏忽變得深邃而沈郁。
齊珞薰知道記者那番自以為是的話惹他想起童年時,那段母喪、父逃避的過去,錯誤的觀念惹來的流言蜚語足可害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