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鑼老師啊!」識時務者為俊杰,她改口改得可快了。
「不是閻羅王?」
「老師,你不是說你今年才三十一,怎這麼快就耳背了?我喊的明明是嚴鑼老師,不信你問方同學。」一記殺人視線砍過去,不信他敢拆她的台。「是不是啊?方同學。」
「是、是。」好哀怨,他被惡人威脅了。方首為含淚點頭。「齊同學喊的確實是嚴鑼老師。」
齊珞薰好不驕傲地仰起頭。「我說吧,老師,我絕對沒有喊你閻羅王,所以可以請你放我下來嗎?」被捉住後領,像小雞一樣提起來,很丟臉耶!大大損害了她老大的形象。
「哼!」嚴鑼帶這個班級也不是第一年了,豈會不知齊珞薰在班上惡勢力驚人?他不拆穿,只笑得令人發寒。「綽號問題就算了,倒是齊同學……」更刻意將人拎高,晃了兩下。「一大早,你在干什麼?」
齊珞薰給晃得有些暈頭轉向。「我……」瞧瞧底下一臉黑青的方首為,這干架一事大約是瞞不住了,不如老實招認。
「打架。」她回得坦率。
嚴鑼眉間狠狠一皺。「不是強暴嗎?」
「啊?」她干過這檔子事嗎?怎沒印象?
他眼神掃向她的右手。
她這才發現手中捉了一條褲子,如果沒記錯,它原本是穿在地上那位全身縮成蝦米狀的方同學身上。
「奇怪,這褲子幾時跑到我手上的?」隨手把褲子一丟,她撇得一乾二淨。
「是嗎?」隨著咬牙切齒的聲音落下,嚴鑼將視線往下移。「方同學,剛才我似乎听見你在喊非禮,可以告訴我,她對你做了什麼嗎?」
「呃!」聞言,手捉褲子才想穿上的方首為全身一僵。「她……我……」用力咽一下口水,齊珞薰的拳頭正悄悄對著他揮舞,好恐怖。
「方同學?」嚴鑼催促。
好漢不吃眼前虧,方首為硬生生地改口供。「報告老師,我們只是在玩。」
「玩到月兌衣服?」
「玩醫生游戲當然要月兌衣服,不然怎麼檢查?」回答的是齊珞薰。
嚴鑼只想暈倒。「齊同學,你好歹是個女生,麻煩你有點女孩樣可以嗎?」就算她上頭有七個兄長、母親又早亡、一家子全是男性,但她還是名女娃兒啊!跟男生玩什麼醫生游戲,真是夠了。
而他,簡直倒楣斃了,身為齊家道場的大師兄,又在她就讀的高中任教,無端端被托付照顧小師妹的重責大任。天哪,他寧可跟惡魔打交道去。
齊珞薰歪著小腦袋思考半晌。
「女孩樣到底是什麼德行?」這問題她想了很久,可惜一直得不到答案,難得老師提起,她索性問個徹底。
「女孩子多半秀氣、斯文,舉止合宜、不粗魯、下野蠻,更不會隨便月兌人衣服。」
「伊悔。」他夠斯文有禮了吧?可是……「他是男孩。」
「是啊!」這也是嚴鑼執教鞭多年來最感頭痛的一點,他班上有一個男學生,酷愛玩女圭女圭,貌似女子、斯文有禮。
而齊家道場的小師妹偏偏滿口髒話、成天舉著拳頭四處干架,如今,連月兌男生衣服都學會了。老天啊,這要叫他如何對師公、師父一家子交代?
「所以說,男孩和女孩沒有一個固定的模樣嘛!」她眉笑、眼也笑。「真要說男女有何不同,不過是一個下面有那玩意兒,一個沒有。」
咚地一聲,嚴鑼昏倒。
班上同學爆出一陣哄堂大笑。
齊珞薰乘機擺月兌嚴大師兄的禁錮,奔向大門口。
「站住,齊珞薰。」嚴鑼驚詫,手掌一翻一轉,揪住她上衣。
齊珞薰甩頭扭腰,一記金蟬月兌殼,快樂地擺月兌嚴鑼逃學去也。
「齊珞薰,你給我回來。」嚴鑼還想再追。
「老師,不用忙了啦!哪回伊悔蹺課,齊珞薰是沒陪著的?」班上同學給了他最殘忍的答案。
嚴鑼咬牙、咬牙、再咬牙,咬到牙床松軟,他恨哪——
上天到底看他哪里不順眼?讓他執教的班級問題學生一堆?
默默在心中記下,晚上要聯絡伊悔的親人、還要回去找師父哭訴,嗚……小師妹欺負他啦!
第二章
走進臥房、打開衣櫃,伊悔對著里頭的人偶綻起一抹愉悅的笑。
「早安,媽。」那人偶有著一張清秀美麗的臉龐,和藹可親,是他心頭最深處的想望。
依稀記得頭一回對人偶產生興趣,是在六歲的時候。
那日,陽光好毒,他被勒令留在家里,只能無聊地隔著陽台落地窗往下望,有一群五、六歲的小女孩正聚在他家門前玩家家酒。
她們每一個人懷里都抱著一個布女圭女圭,有人扮父親、有人扮母親、還有人扮兄弟和姊妹,一家子長居一處,和樂融融。
他從不曉得家族原來可以這麼龐大,像他,小時候跟保母住,長大換佣人;「家人」對他而言,就像遠在天邊的寒星,可望而不可即。
忍不住想,如果他的家里有許多的成員,天天有人陪伴,是否就不會覺得孤單?
他很好奇,顧不得父親的禁令沖下樓,與鄰居有了生平第一次接觸。
沒想到,她們被他異常的容貌給嚇得尖叫連連、四下逃竄。
他呆了,自己有這麼恐怖嗎?不過皮膚白一點、眼楮是藍色的、頭發是金色的,基本上他還是個人啊!為何要被歧視?
眼底難掩落寞,他轉身才想走,注意力被地上數個女孩們遺落下來的布女圭女圭吸引。剛剛,它們還是她們口中的「家人」,卻如此容易被舍棄不要,為什麼?
「家人是這麼沒有價值的東西嗎?」他自幼喪母,雖有父親,但父親怪他害死母親,父子倆根本不親。
其余的親戚……他們看見他只會說些「好可憐」、「莫非是前輩子造了孽,今生來還債」之類的蠢話。
他有家人等於沒有。一個人好寂寞、好孤單。
每晚入睡前,他都會向上帝禱告,期望一早醒來,發現一切都是夢,他原是個正常的孩子,沒病也沒痛,是個被父母捧在手心中珍視的寶貝。
然而,他的祈禱一直沒實現過。
始終沒有人愛他,他沒有家人。
忍不住彎腰拾起一個布女圭女圭,像擁抱家人般摟入懷里;一股激動的情緒和著女圭女圭軟軟的觸感,與小女孩遺留下來的體溫、香氣,一同滲入心坎。
接著,他听到胸膛里冰封多年的心湖發出清晰可聞的崩裂聲。
莫名的熱氣沖上眼底,他摟著女圭女圭嚎啕大哭,一個小小的心願在心里成形。
沒有人給他家庭的溫暖沒關系,他可以自己創造。
從此,他開始做人偶。
人偶的材料有很多,比如布、黏土、橡皮……但很可惜,至今他仍末尋到任何材質足可表現出人體的柔軟與溫度。
但他絕不會放棄。
而拜此之賜,他做人偶的技術也越來越好。
柄中三年級時,他偶然在美術課發表了一套牛郎織女會,美術老師驚為天人,未經他同意,擅自送它們出國參展,贏得首獎。
之後,「伊悔」這名字便在人偶界傳揚開來。
前陣子更有藝廊前來與他交涉展售他作品事宜,被他一口拒絕,趕了出去。
白痴,會有人販賣自己「家人」的嗎?
他的人偶是非賣品;可能的話,他連看都不想給人看,不過被送到美國參展那一套大概是收不回來了。
但他會謹記此教訓,固守堡壘,一生一世不讓任何人侵入半分,甚且……
「不悔兒——」
天外一記呼喚嚇得他手一抖,險些將手中人偶摔落地面。
不會吧!他不敢置信地眨眨眼,不是將家里每一扇門窗都釘死了?怎麼齊珞薰的聲音還能這般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