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力肩上扛著一只大竹簍,里頭雞鴨魚蔬、白米面粉樣樣俱全。他本來只負責供應自家種植的蔬菜,但光吃菜也會膩,不知不覺間,他連米面魚肉也一起買了。
他隨意向嚴箴點個頭當作招呼,便自動將竹簍江進廚房放下。
潑皮穿著一襲貼身的皮衣皮裙,對嚴箴展示萬種風情。「嘿,我來吃飯,小嫵兒呢?」
這些人已經很習慣在嚴箴家里聚餐,原因不在于房卿嫵煮的東西美味不可言喻,那充其量只是還好,但她開朗的個性教人忍不住想與她親近,一段時間過後,這里就變成了大家聚會的場所。
嚴箴還是一動也不動,整個人如泥塑木雕。
但潑皮可不是其它人,他愛出鋒頭,最恨不被放在眼里;因此嚴箴的反應大大傷害了他的自尊心。
「嚴箴!」一腳踢向他,潑皮雙手插腰。「人家在跟你打招呼,你听見沒有?」
疼痛讓嚴箴猛然回神,以著呆滯的表情開口。「小嫵兒出車禍了。」
「什麼?你再說一遍。」潑皮大驚失色。
「小嫵兒出車禍了。」嚴箴茫然重復道。「美喬……是美喬撞了她。」
潑皮嚇了一大跳,忙朝著廚房大喊。「喂,你們三個快出來,小嫵兒被美喬開車撞傷了。」
下一秒鐘,三條身影沖入客廳。
「什麼時候的事?」小寶搶先開口。
嚴箴搖頭,他哪知道是幾時發生的事?當他听見肇事者和傷者的名字時,整個人就已經呆了。
想起美喬前回來訪指著房卿嫵破口大罵的情景,她是那麼地討厭她,數度揚言要她好看。
美喬自小受到父母寵愛,養成任性妄為的脾氣,她打人傷人也不是頭一回了,難不成這回她是蓄意對房卿嫵不利?
想起妹妹可能對自己心愛的女人痛下殺手,嚴箴只覺一股寒意自背脊升起,將他的身體,連同靈魂一塊兒凍結成冰。
「也許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沈思過後,冬向冷靜地開口。「未經確定的事,不要妄加瑞想。」
「沒錯。」潑皮點頭如搞蒜。「況且就算真出事了,我們也會幫你,你何必擔這麼多無謂的心﹖」
阿力沒說話,只是安靜地拍拍他的肩。
嚴箴來回望了四位朋友一眼,他們的關懷讓他滿心感動。「謝謝你們,麻煩了。」
「什麼話?是朋友就別再客套了。」潑皮大笑地擺著手。
嚴箴感嘆一聲。
小寶插口問道︰「不過老大,你現在有何打算?」
那話一出口,嚴箴立刻察覺到眾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他身上。他低下頭,深吸口氣。「我要先去警局,醫院那里就麻煩你們了。」
嚴美喬的所作所為明明已不值得任何關心與勸誡,眼下比較重要的應該是房卿嫵,但沒有人問他為何先關心妹妹。
他們全部異口同聲地說︰「那我們先走了,再見。」
嚴箴默默地對著四位體貼的朋友背影道感激。「謝謝你們。」他不是不關心房卿嫵,只是在未確定嚴美喬撞人的動機前,他沒勇氣去見她。
「美喬,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他不是父母的親生兒子,嚴氏夫婦結婚多年,始終未孕,便到孤兒院領養了嚴箴,那年,他四歲。
一般四歲的小孩其實不大會記事,但孤兒院的孩子比較早熟,所以他很清楚自己的身分與立場。
被領養後,為了討養父母歡心,他一直努力不懈,不論在課業或運動上,他極力爭取好成績讓父母高興。而嚴氏夫婦也打心底疼愛這個乖巧的好孩子。
八年後,也許是天意使然,年逾四旬的嚴母突然懷孕,嚴家真正的孩子誕生了,那就是嚴美喬。
嚴格說來,嚴氏夫婦對兩個孩子的待遇並未相差太多,只是一個疼、一個寵罷了!嚴美喬就在眾人的寵溺下,如公主般地長大。
她第一次表現出異常行為是在五年級時,她突然毫無預警地將同班同學推落樓梯,造成對方手腳骨折。事後她辯稱不記得,但有目擊者指證歷歷,最後嚴氏夫婦花錢擺平。
類似的事情隨著嚴美喬的成長更形嚴重;然後,他二十歲那年,美喬害隔壁已懷孕八個口月的太太流產,他親眼看到美喬怒吼咆哮,並將煙灰缸丟到孕婦身上,孕婦摔倒時肚子撞上了茶幾,大量的鮮血從她的泛流出來。
嚴箴急著要嚴美喬叫救護車,她沒有反應,他只得一個人幫孕婦止血,並叫救護車將孕婦送到醫院,最後又眼睜睜地看著一條將足月的小生命流逝。
當時,他呆楞了很久,但這還不是最可怕的;事後,他開始作噩夢,日日夜夜滿腦子充塞著一片無止無盡的血海。
對方上門理論,養父母不準他說出真相,他良心過意不去,暗地里向對方吐露實情,他以為自己是在維護正義,可一個月後,他卻听說對方與養父母和解了,要求一百萬美元的賠償金。對方的說法是逝者已矣,來者可追,與其流連過去,不如追求未來。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面對養父母失望的神情、對方收錢時的笑臉,他只覺得自己認定的人生在瞬間崩潰。
當晚,他離開美國,來到台灣,帶著失去靈魂的身體,茫茫然游走于各大街小巷,不知不覺間,幾個月過去了,等他乍然回神,他已走進骨董捩客這一行。
十足諷刺的經歷,因為他的養父母從事的正是藝術買賣的工作,當初他千辛萬苦地逃離,結果雖然是抽離了身子,但靈魂卻早與他們結成一線,永遠也分不開了。
兩年後,嚴美喬找到他,開始不停地騷擾他,他不知道她意欲為何,但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因此他從未真正狠下心腸驅離她,他罵她、教訓她,卻也不得不抱著滿月復無奈,為她收拾那無止無盡的麻煩。
然而他得到的卻是這樣的結果,莫非他做錯了?一開始他就不該放任嚴美喬踏入他新構築的世界中,如此她便不會傷害他身邊的人了。
想到房卿嫵不知受到怎樣無可彌補的傷害,後悔如狂風暴雪將他的心一寸寸凍結成冰。
※※※房卿嫵的傷其實並不嚴重。
可以說是奇跡吧!那場撞擊雖然可怕,卻只撞斷了她的右腳,未造成更大的傷害。
但她自進醫院後,神智便一直處于不安定的半崩潰狀態。她不停地發抖,無法與人做清楚的溝通。
所有人都說她是被車禍嚇壞了,只有她自己明白,真正沖擊她身心的是另一件事。
她很想告訴前來探視的潑皮等人,卻不知為何總無法開口;她越急,聲音就越卡死在喉嚨深處,末了只剩下無盡的淚水洗濯得她一臉憔悴。
沮喪深深擊中了她,她已經不知該如何是好。
「嗚嗚嗚……」誰能給她說出事情始末的力量?
「潑皮說你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只會哭,我以為他夸張了,原來是真的。」一個沈痛的嗓音自門口傳來,下一秒,嚴箴頎長的身影出現在病房里。
看到他,房卿嫵楞了一下,不是早過了探病時間,他是怎麼進來的?
「醫院的警備並不好。」易言之,他是偷溜進來的。帶著一臉的疲憊與歉疚,他走近地。「對不起,我替美喬向你道歉。」
他的靠近,就像」把巨錘咚咚咚地敲碎她緊閉的心房。當他的手按在她的傷腿上,輕輕地摩掌,無限心疼地低喃。「很痛吧?」
她繃到極點的神經突然被解放開來,再也忍不住地撲進嚴箴懷里放聲大哭。「嗚鳴嗚……哇!」
「沒事了、沒事了。」他溫柔地拍著她的背。「這一次我不會再縱容美喬,我會好好教訓她,徹底改正她的劣根性。」在警局,他問美喬事情是怎麼發生的?美喬先是說她忘了,後來又喊,是房卿嫵不好;最後竟變成了,她活該!連他都搞不清楚美喬是怎麼一回事,不停地傷人,她怎能毫無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