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曉得她懂了幾分,因為她從未開口說過話,他無從分析她的語文程度到哪里?
可她從不吝惜對他展現愉悅的笑容,天真的歡顏恰似林間跳躍的精靈,教人忍不住想掬入手心仔細珍藏。
君問局愛憐地模模她的頭,直當她是名十歲小女娃。「好乖、好乖上盡避早」
知她的年紀已月兌離童稚許久,可她的外表實在讓人無法將她與青春少女聯想在一起。
她十足享受地眯細了眼。
他又模了她兩下,讓她愈加開心地輕哼出聲。「舒服嗎?」
她沒說話,卻自胸腔里發出了一記滿足的咕噥聲。
他不禁笑了起來。「你在這里等一會兒,我去盛冰。」把她留在飯廳,他轉身走進廚房。
她心滿意足地趴在地上,像只飽食饜足的貓咪,正等待主人的憐寵。
午後陽光懶懶地照在她身上,布成一圈金芒,悠悠攏出一股溫馨平和的氣息。
沐浴其間,她舒服得幾乎要睡了。
突然間——
喀噠、喀噠,一陣尖銳的高跟鞋聲遠遠傳來。
四周的平和頓時瓦解——
伍誹慵懶的身子僵直。
喀噠、喀噠,高跟鞋的聲音離飯廳越來越近。
恐懼與憤怒同時布滿伍馡的臉。
背脊一挺,她奔到窗戶邊正想跳窗逃走。
踫地,一只酒瓶沒頭沒腦砸過來。
「你這賤蹄子,居然還敢出現在我面前?」隨著酒瓶子之後的是一連串尖聲叫罵與拳打腳踢。「滾出去、滾出去、你給我滾出去——」
來不及逃走,伍馡也干脆地放棄,雙手抱頭、身子蜷縮成球,任由人打罵。
進來的婦人瘋了似地對她又踢又踹。
她一聲不吭,直到婦人將她踢飛出去,撞到牆壁,再軟軟地滑下。神思倏地恍惚,她感覺一股濡濕沿著額頭滑落鼻尖,瞬間,她眼前被染成了一片鮮紅。
逃了這麼久,終究還是被捉到了嗎?這一剎那,她想到了死亡。
但奇異地,她並不覺得不甘、害怕,她只是哀傷,死了就再也看不見君問晑了。
听不到他喊她「小野貓」時的寵溺、見不著他為她剔魚刺的體貼、感覺不到他哄她時的溫柔,他……他們將就此永別……
不知為何,這讓伍馡感到無比恐懼,比死亡更可怕。
她不要離開君問晑。有生以來第一次,她反抗了,撿起地上的破酒瓶子朝著婦人扔過去,試圖逼退她,但可惜沒女乃中。
而這舉動卻將婦人給惹火了。「你找死!」她隨手捉起一張椅子就想打下。
眼看著伍都性命危在日一夕。
適時,一個驚呼聲響起。
「哇,有冰沙耶!這麼熱的天氣吃冰最好了。」男人的聲音清朗又響亮,剎那間似柄光刃,輕而易舉劃破周遭陰暗的迷思。
熬人狂亂的眸子出現一瞬間的清醒,她看看自己的手,又望了望一身是傷的伍馡,血色自臉上褪盡。
「我……我到底做了什麼……」逃也似地,她掩面奔出飯廳。
同一時刻,君問晑沖出廚房,來到伍馡身旁。「你怎麼樣上她抖顫不停的身軀讓他一顆心糾結成團。‘別怕,我立刻叫管家小姐來幫你治療。’
他伸出手,正想抱起她,但她尚未掙月兌被打的陰影,無意識地閃了一下。
很小很小的動作,卻讓他驀然一怔,似乎,他們好不容易才拉近的距離又因剛才的事而拉遠了。
‘小野貓。’他輕柔地喚她。
她緊閉的眼睫幾不可見地煽了兩下,然後緩緩張開,看到他,眸底立刻漲滿水霧。
他心房一緊,下意識月兌口道出︰‘跟我走吧!’他再也受不了見她身上出現更多的傷痕。‘到我家來跟我一起住好不好?’他對她伸出了手。
她一愣,呆呆地望著他。
‘我會照顧你的,而且我保證,我的心永遠不變。’他的手停在半空中,許久、許久,默默地等著她的響應。
這一刻,時間彷佛停止了,他們四眼對望,她的詫異迎著他的溫柔。
他不知道她願不願意信任他,但他不想放棄,任手臂停擺在半空中因酸麻而抖顫不已;他的堅持始終如一。
良久之後,靜止的時間緩緩流動了。
她傷痕累累的手輕輕抬了起來,才想迭上他的手,卻又無力地垂下。
‘你答應了。’他及時捉住她,將她帶進懷里。
她掙扎了會兒,終在他的安撫下平靜下來,嗚咽啜泣逸出齒縫。
又能看見他了,真好,剛剛,她一直一直想著他啊!
想他的好、想他的溫柔、想他的體貼……她想,這輩子再也遇不到比君問晑對她更好的人了。
所以當他要求她跟他走時,她答應了;對象是他,她願意賭,即便賭錯了,有這一段美好時光做基準,她也覺得是贏。
因為是他,君問晑。
滿心滿眼刻劃的都是他,連伍馡自己都沒發覺,她那小巧的唇瓣正輕輕地蠕動著,仿真出念他名字的唇形。
‘君、間、晑——’
☆★☆
其實飯廳里發生的事,君問晑看得一清二楚。
初始,他以為自己眼花了,那位一局貴典雅的伍夫人怎麼可能就是經年累月虐待伍馡的人?
緊接著,他發現自己並沒有看錯,伍馡被打得全身是傷,他再也忍不住,正想沖出去救人時——
‘慢著。’楊芷馨突然出現擋住他,將他拖出廚房。
‘你早知道的對不對?虐待小馡的就是她母親。’君問晑質問。
‘這位伍夫人並非伍馡的親生母親。’她冷著聲說。
‘什麼?’難不成其中另有內情?
楊芷馨無奈地道︰‘蝶園的由來你知道吧?’
‘是伍家老爺為了他最心愛的妻子,孟宇蝶而建的。’
‘孟宇蝶就是為了生伍馡才難產死的。當時,伍家老爺痛不欲生,幾次欲隨妻而去,自然也管不到新生的女兒和公司。’眼望這偌大的宅邸,回想府里成串的悲劇,楊芷馨也分不清這其中究竟誰對誰錯?‘而現任的伍夫人則是那時老爺子的秘書,她在老爺子最痛苦的時候,一肩挑起伍氏企業和伍家所有問題。可以說沒有她,就沒有現在你看到的一片繁華。’
‘即使如此,她也不能虐待前妻子女啊!’
‘事情並非你想的那樣。伍夫人很愛老爺子,老爺子喪妻,鎮日流連酒鄉,數次將她誤認為孟宇蝶強佔她的身子,她也都認了,一心想著只要能留在心愛男人的身邊,她什麼都不在乎。她沒名沒分地跟著老爺子一年,為他做牛做馬,最後才因伍瑛的出生,兩人草草入了籍,連場象樣的婚禮都沒有,外人笑她是地下夫人,她也不在意;而這全是為了老爺子。’
‘她既無悔,又為何要虐待伍馡?’
‘她不是故意的,她也曾經很疼愛伍馡。你也知道伍馡很喜歡窩在日光室里,那是因為小時候伍夫人總抱著她和伍瑛在里頭說故事、玩游戲的緣故。’
‘這對伍馡不是更殘忍?’日日緬懷著不可能回來的甜蜜時光、再對照目前的悲淒,伍馡才幾歲,卻得承擔這許多?
‘你只曉得關心伍馡,那伍夫人的痛誰能懂?’楊芷馨脹紅著臉。‘你可知伍氏企業現今的主事者是誰?’
‘不是伍老爺子嗎?’
楊芷馨冷嗤一聲。‘那家伙早酗酒喝成空殼子一具了。他神智不清,鎮日喝得醉醺醺地,卻還能在伍馡六歲生日那年,抱著女兒猛喊孟宇蝶的名字。你說,伍夫人能不崩潰嗎?’
君問晑說不出話來,這是一段怎生悲哀的情緣?
‘然後,連伍夫人也受不了,開始喝酒了;酒精可以麻醉她的痛苦,只是想不到她一喝醉酒,就會無意識地對伍馡施暴。或許是壓力累積太多了吧!她把伍誹當成抒發情緒的管道,但事後又非常後悔,為此,她數度入院戒酒,卻總是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