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方府,霍青蓮錯愕地瞧著于依人房門口,一雙坐在地上、閑話家常的男女——方自在與雷春花。
听他們笑語盈盈的,似乎談得非常愉快。不過也奇怪,雷春花行止粗魯大度是人盡皆知的事,但生性嚴謹認真的方二少怎會忘了自己的身分,盤坐在地上,就跟女人聊了起來?
「霍姑娘,你回來啦?」雷春花先瞧見她,拂拂跳了起來。
方自在望著霍青蓮,神色中有一絲警戒。
「二少不必緊張,我瞧霍姑娘已經冷靜下來了。」雷春花拍拍方自在的肩。
「霍姑娘可是要探視于姑娘?」
于依人!想起殺父仇人之女,霍青蓮神色一凝。「沒有,我正要回房。」她轉了個身,朝自個兒的房間走去。不能再見于依人了,見了她,怕自己忍不住又要發狂;在外頭逛了一日,她已想得透徹,害她父母的是于書令,她就專心對付于書令吧!于依人雖是于書令之女,但十年前她不過是個七、八歲的稚兒,與血案無關,何必牽連無辜人等?
「于姑娘自清晨昏倒後,至今尚未清醒。」雷春花忽又插了句。
霍青蓮腳步一頓。「她……無恙吧?」
「我不是大夫啊!霍姑娘。」雷春花笑答。
然而方自在就沒有如此好耐性了。「人是被你嚇暈的,她有事沒事,你心里會不清楚?」
「自在!」甫自外頭回來的方悠然听見弟弟無禮之言,沈哼了聲。「不許對霍姑娘無禮。」
「難道我說錯了嗎?」方自在不悅地反駁。「我明明瞧見霍青蓮攻擊于依人,雷姑娘也看見了,是不是,雷姑娘?」他轉向雷春花尋求附議。
雷春花抿唇一笑。「二少爺,我不是說了嗎?眼見未必是真,耳听有時也不能作憑,未明內情前,我是不會輕下斷論的。」
方自在瞧了她一眼,臉色一瞬間脹紅。「也許你說得對,但霍姑娘身懷武藝,于姑娘手無縛雞之力,以武欺人,不管內情為何?都是有失敦厚的。」
雷春花搖頭一笑。「我還是不予置評,二少爺何妨也置身事外,讓當事人霍姑娘和于姑娘自已處理這件事?」
方自在不服氣地張開嘴巴,正想說事情發生在自己家里,身為主人,他怎可不管;卻瞥見兄長沉郁的眼神及霍青蓮灰暗的臉色,他心神一凝,也許雷春花說得對,很多事非當事人無法解決。
「算了,我不管便是,咱們走吧,雷姑娘。」
雷春花又是一笑。「二少爺要我去哪里呢?」
「回房啊!」方自在直覺回答。
雷春花指著于依人房間隔壁、她的臥室。「我的房間就在那里啊!」
方自在狙獷的漆銅俊臉一下子脹得通紅。「抱歉,我……」
「我先回去了,告辭,二少爺。」雷春花朝他一抱拳,走回自個兒房間。
方自在低啐一口。「該死!我到底在慌些什麼?」真搞不懂,跟雷春花就像哥兒們似地天南地北胡亂聊,這樣也能聊得他心神不定?見鬼了,真是!
方悠然在弟弟離去後,才舉步走向霍青蓮。「抱歉,自在失禮了。」
「他說得沒錯。」霍青蓮凝望著于依人的房門發呆。「我明知于依人是多麼嬌弱的女子,還對她下重手,她要有個萬一……」
「胡說。」方悠然伸手將她摟進懷里。「你並沒有傷著她啊!她會昏迷是因為自己太膽小了。」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這罪過是一樣的。」本來,仇人之女出事,她該感到高興,可偏偏她一點開懷的感覺都沒有,反而心碎得像有人正拿刀剖著她的心。
「她父親害你一家,你就算向她索命也是應當啊!」八十余條人命和兩條人命相比,方悠然覺得霍青蓮還蝕本了呢!
「不該這麼算的。」她悽然一笑,回擁著他。「你是因為喜歡我,才處處為我著想;其實你我心知肚明,不論于書令干下多少壞事,都與于依人無關,她是無辜的,不該被牽連。」
「錯了!」他漆黑的眼里跳躍著兩簇邪氣的火光。「只要她讓你覺得不開心,她就罪有應得。」
她心頭一顫。他的深情厚義全都表現在日常言行里了,對於這樣義無反顧愛著她的男人,她能回報什麼嗎?
「算了,我想過了,除了于書令,我不想再牽連其他人。」
「你要放過于依人!」這倒令他頗為訝異,大凡身負血海深仇的人都恨不能將仇家斬草除根的,畢竟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而她卻有如此大度量,確是難得。
遠望著于依人的房門,霍青蓮心頭的悸動更甚。她會就此昏迷不醒嗎?她不敢想。萬一……一思及此,她心痛得像要死去似的,竟不知于依人在她心中佔了如此重要的分量;她們不過相識二月余而已啊!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實在是太奇妙了。
方悠然瞧著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她是很掛意于依人的,卻礙於彼此死讎的身分,跨不出探視的這一步。
「走吧!」他拉著她往于依人的房間走。如果她非得看過于依人才能放心,那麼他願意幫她。
「悠然……」她任他拖著,關懷和仇恨同時撕扯著她的心;猛然憶起慘死的家人,正想拒絕時,他已一腳踢開于依人房門。
房間里,一條縴細虛弱的身影靜靜地躺在床榻上,霍青蓮只瞧她蒼白的嬌顏一眼,什麼深仇大恨都忘了。
「依人妹妹……」她心痛地沖近床畔,撫著她毫無血色的悽慘容顏。老天!她做了什麼?怎下得了如此毒手傷害一名天真純良的小泵娘?「對不起,是我不好,依人妹妹,你醒醒啊!」
方悠然拉起于依人的手診察著她的脈象。「你不用擔心,她脈象平和,應該只是嚇了一大跳,心神不寧,才昏睡的,並無大礙。」正想放開她的手,卻被她虎口間某樣物事吸引住了視線。「怪了!」
「怎麼?她還有其他的病在身?」
「你別瞎猜。」方悠然安慰她一句,復拉起她的手。
「干什麼?我又沒病沒痛,你不須診我的脈。」霍青蓮試著抽回自己的手。
「我不是要幫你把脈。」方悠然攤開她的手掌,現在他一手捉著于依人的手、一手捉著霍青蓮的,兩只同樣白晢的柔荑展現在他面前,卻奇異地在相同的虎口處有一點星形印記。
霍青蓮當然也看見了,血色一瞬間自臉上退盡,她全身顫抖,似要昏厥般。
「青蓮!」方悠然趕緊放開于依人,轉而全心護住霍青蓮。「你怎麼了?」
她看著他,大眼里一逕兒的驚慌與不信。「我那失散多年的妹妹,虎口處也有相同的星形印記,我們家的女孩都是,只有我們家的女孩有……」
方悠然驀然察覺事情的嚴重性。「你是說于依人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
「怎麼可能?她是于書令的女兒啊!于書令是害我一家的凶手,他不可能把妹妹帶回去,還撫養她長大。」
「我認識于書令十幾年了,只听說他有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從沒听過他有老婆。」也就是說,當年意外走失的青蓮之妹,極可能被于書令撿到了,帶回家撫養,才有今天的于依人。
「為什麼?他既要害我一家,又要撫養妹妹……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霍青蓮崩潰在他懷里。世界真的在她腳下崩塌了,尋找多年的妹妹就在跟前,卻茫然不知地認賊做了父,而且兩人父女情深;于依人很明白地表示了,父親若死,她也不想獨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