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什麼事了?」房門被撞了開來,一條人影倏忽闖進,是歡介。「寒姊姊,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歡介……」敖寒軟軟喚了聲。發生什麼事?她也不曉得,怎會無端端將心中深愛的谷仲臣身影抹去,改填上「陳任忪」的影子?
「是不是那位大人欺負你?」被吳修拖出去的路上他就一直在擔心,那位陳大人對敖寒不懷好意的、心思昭然若揭,放他們兩人獨處,就像是送羊人虎口,會不發生事情才怪!
她兩只手撐在桌緣,身子抖如秋風中的落葉,看得歡介勃然怒火轟地沖上腦門。
「我去找他算帳。」
「不要,歡介。」敖寒踉蹌著腳步跑向前拉住歡介的手。「他沒有欺負我,你別亂來。」
「他沒有欺負你,那是誰把你嚇成這樣?」歡介反拉住她冰涼微顫的手。「咱們認識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你向來冷靜自持,天大的事也會想法子解決,從不慌張失措;可瞧瞧你現在,一張臉青白交錯、全身發抖,成了什麼樣子了?」
「我……」否認不了,她是慌了。然而較之那蝶兒般的輕吻更加崩潰她冷靜的是她對「陳任忪」的感覺;不過是才認識的人,她心里竟已存下他的影子了。
歡介留意到她閃爍的眼,一絲不安竄過胸口。
「寒姊姊,莫非你是……愛上他了?」
她愛上了「陳任忪」?敖寒瞠圓了明燦的秋眸,黝黝黑黑的眸底沒有憤怒,反倒是積滿了驚駭。
歡介痛苦地握緊雙拳。為什麼能夠招惹她心動的總不是自己?他是那麼地喜歡她啊!
狂風暴雨吹皺敖寒的心湖,比之「陳任忪」的諸多挑釁,她更痛恨自己月兌軌的情緒。
她年紀也不小了,又結過一次婚,按理不該再動情,又怎會陷溺在一個才認識沒多久的男人織下的情網里?!
這是違禮的、錯誤的,理當迅速改正!暗暗地,她將銀牙咬了個死緊,使出全身力氣撫平心底的波濤。
「我……不會再……談愛了……」
是嗎?歡介心疼地听進她沈痛又沙啞的嗓音。他們已認識六年了,他還不清楚她的個性嗎?
敖寒向來嚴以律己、寬以待人;她知禮、守禮,冷靜又謹慎,但這並不代表她冷血無情,相反地,她慈悲善良,一腔熱情盡藏心底深處。如今她不過是將月兌軌的情重新埋回心田,它們並沒有消失,只在陰暗底處等待著重見天日的一刻。
「陳任忪」會是那個明鑒璞玉的良人嗎?
一想到要將心愛的女人送進別的男人懷里,歡介的心就痛得滴血,可為了她的終身幸福著想,他想……他會願意忍的……
比仲臣本來以為發生了昨天那樣的事,敖寒至少要躲他三、五日,可想不到一大早她就主動來找他,要求開棺重驗林家滅門慘案喪生的尸體。
「寒兒,那個……昨天的事真是意外,我不是故意的,希望你能原諒我。」
「昨天發生了什麼事情嗎?」清清冷冷的嗓音自她喉頭吐出。「我不記得了。」
比仲臣詫然張大口。不會吧,這麼快她又補回心中那被他撩挑出來的缺口,回復到過住嚴肅守禮的敖寒?
只一夜的時間,曾經在他面前高喊「一生只愛谷仲臣一人」的熱情人兒便縮回她圍牆高聳的心底。
太失策了!早知道昨日不該輕易放她干休,應該用更激烈的手段徹底逼出她的真心,叫她再無可賴的才對!
「大人,今日的開棺重新驗尸可以請昔日相驗的仵作一起來嗎?」敖寒冷冷地問道。
大人?谷仲臣翻翻白眼,好逆耳的兩個字啊!這女人,翻臉像翻書。
「寒兒,我為昨日不小心親到你道歉。」他故意低下頭,附在她耳畔低語。
她原就步行不便的雙腳微微蹌跌了下。
「寒兒!」他緊張地伸出手想要扶她一把。
敖寒很快地避了開去。「那件事是意外,不可避免的,大人毋需放在心上。」她刻意與他拉開距離,語氣淡漠如水。
「寒兒……」
「大人,眼下正事重要。」她冷著瞼提醒他,切莫公私混淆。
比仲臣咬牙暗惱,若非出公差途中,周遭一堆侍衛、隨從,他一定要效法昨日的激烈手段逼出她的真心。
「好吧!暫听你這一回。」
敖寒繃緊的肩膀直至此刻才稍微放松些許。她抗拒不了,「陳任忪」帶給她的震撼力太大了。慶幸眼處公眾場合,他言行不致太過狂放,否則她一定堅持不下去,非崩潰不可。
歡介將他們之間的暗潮洶涌看在眼里,一方面惱怒這位陳大人的大膽狂肆;二方面卻也不由自主佩服起他的勇於爭取。
也合該是這樣倔傲、不將世俗禮教放在眼里的男人才有本事擊破敖寒堅硬如石的冰心。不過他還是討厭他,因為他要爭取的是他心目中最重要的寶貝。
「大人,棺材已掘出。」一名官差來報。
比仲臣先望了敖寒一眼。「寒兒,你準備好了嗎?」見她點頭,他才揮手下令。「開棺。」
敖寒深吸口氣,縱然行醫多年,見慣了人生老病死,但勘驗尸體還是頭一遭,難免有些緊張。
「別緊張,應該都已化成白骨,不會有太惡心的東西存在。」谷仲臣輕拍她的手安慰她。
人體是惡心的東西嗎?敖寒忍不住白他一記。「我沒事,走吧!」
見「陳任忪」又找機會貼上敖寒,歡介殺氣騰騰的眼不住瞪視著他的背影,在心里將他罵了個翻。
比仲臣習武多年,當然不可能忽略掉歡介在他身後搞的小動作,不過這一仗他是贏家,不能太沒有風度,因此他只微側頭送他一抹得意地笑,並未呼來吳修逐人。
歡介身子忽地一顫,這笑太……太太很熟了,好像……啊!原先沒多注意「陳任忪」的背影,現下定眼細瞧,才發現他的身量體型簡直與谷仲臣是一個模子打造出來的。
還有他嘲笑人的樣子!歡介記得在「百草堂」時,有一晚他們冒雨出診。谷仲臣就這樣對他笑過,嘴皮子揚起的弧度與眼下的「陳任忪」是半分不差。
怎麼可能?「陳任忪」和谷仲臣?他回想他們的五官,一個粗獷剛硬、一個狂邪俊美,完全不相同的典型……下!也許並非完全不同,起碼他們有雙相似的眼,同樣明燦如星、傲視群倫。
會不會他們根本是同一個人?
歡介為自己這突來的猜測嚇了一大跳,但可能性不可謂之不大,尤其「陳任忪」身旁還跟著一個吳修;那個老是對他瘋言瘋語的痞子不是會屈居人下之人,會對「陳任忪」言听計從,里頭定有內情。
歡介猛一回頭,朝最近才榮升他跟屁蟲的吳修彎了彎唇角,極盡所能露出一抹艷勝春花的嬌笑。
吳修心頭狠狠一撞。太美了!這樣的笑容,只怕就是那叫「六宮粉黛無顏色」的楊貴妃再世也比不過。
「歡介啊!」吳修急巴巴地趕至他身側。「你是不是終於了解我對你的一番『情意』了?」
「你說呢?」要知道正解就得從吳修身上下功夫了。歡介挑挑眉,要讓他發現所有的一切全是一場惡意戲弄……哼!他六年醫術也不是白學的,定毒得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歡介,過來。」前頭敖寒正在喚人。
「來了。」歡介快步上前,地面上三具棺木已被打開,他毫無心理準備乍見白骨,下意識驚呼了聲︰「啊!」
「嗤!比你師傅還沒用。」谷仲臣在一旁低嘲。歡介來了,敖寒又推開他,他當然要發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