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這是陰錯陽差,還是冥冥之中注定?
東宮太子要她借子,她老早忘了這個任務,一切隨老天安排,然而她卻在這當頭懷孕,老天到底要她怎麼做才好?
而王爺又會怎麼待她?
殺了她,清除所有擋在他登基大路上的阻礙物,還是留下她?
不,依她對他的了解,他肯定會殺了她,免得他日阻擾他……唉,這肚子里頭的娃兒,來得可真不是時候。
「妳怎麼了?」蕙心偏著螓首看著她有些出神的表情。
「呃,沒……沒什麼。」段青輕笑。
「妳看起來似乎不開心。」輕嘆口氣,蕙心拿起手絹替她拭去額角的汗水。
「開心?」她怎麼開心得起來?在妾身末明的情況下有了這個娃兒,就等于是拿了催命符,如何開心?
她一切順其自然,然而情形卻是如此吊詭。是老天認為她的時候到了嗎?唉,總覺得有些小遺憾呢。
倘若除去王爺對帝位的執著,他可算得上是個多情又溫柔的男人了,不過,她肚子里未成形的娃兒,早晚有一天會影響他弒兄之舉。
原以為應該還能待在他的身旁一陣子,好生享受他難得的柔情,沒想到時間竟是如此短促。
還有,她肚子里的娃兒說不定等不到出世之日,母子倆只能在黃泉底下再相認了。
不過,怎麼認呀?
娃兒都未成形,她哪知道他長成怎生的模樣?
不過,她猜,該是會長得像爹吧……若是像他,肯定是器宇軒昂、卓爾不群,眉眼定是同他一樣凌厲多情,說不準會像同一個模子印出來-般?
「哼,咱們後院的姐妹們,莫不想要替王爺添個子嗣,想不到妳有幸替王爺產下子嗣,卻全然不當一回事。」替她拭干汗後,蕙心瞪著她。「妳可知道有了子嗣,妳的身分就不同了?眾姐妹處心積慮想要得到的位置,妳不費吹灰之力得到,卻沒擱在心上,妳如我頭一眼見到時一樣可憎。」
聞言,段青不禁斂眼傻笑。
可憎嗎?大概是吧,有時候,她也挺討厭自己的。
但是,有什麼法子?不是她自願掉落泥淖的……她苦笑思付著,卻想到大哥給的錦囊里頭,寫著「逃」一個大字。
對了,她可以逃!孩子的爹不要她、不要孩子,但是她要孩子,只要逃離京城,只要躲進人煙較少的山里,也許他的人便找不著她了。她可以一個人扶養孩兒長大,她也許可以躲過命運。
以往一切隨遇而安,是因為她只有一個人,可現下不同了,她肚子里有胎兒,她可以不替自己打算,卻不能不替孩子打算。
她應該逃,立即逃,逃出這宮闈斗爭的是非之地。
「妳在想什麼?」
段青回過神,驚見蕙夫人竟俯到眼前,忙揚起笑容,卻笑得尷尬。「沒有,只是甫睡醒,腦袋里有些亂。」
蕙心瞇眼瞧了她半晌,突道︰「要不要弄點熱水淨淨身子?」
「不用了。」段青嘿嘿干笑著,「蕙夫人,不勞妳費心了,我瞧天色也不早了,妳還是回去歇著吧!讓妳伺候我,我心里會過意不去的。」
等她一走,她便有法子逃出興王府。
「不成,王爺交代了,非要我在這里伺候妳,等到王爺回來才行。妳要趕我,豈不是要害我在王爺面前討不了賞?」
「呃……」他該不會是知道她有孕之後,便要蕙夫人監視她的一舉一動吧?唉,她有傷在身,哪里需要多此一舉?
「我替人備了熱水,我替妳抹抹身子吧。」蕙夫人拍了拍手,外頭的丫鬟隨即抬進一桶熱水。
「不用了,我自個兒來吧。」她可不習慣讓人家伺候。
「妳別動。」蕙心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大夫說過,先前那方帖子太烈,教妳肚子里的胎兒有點不安穩,遂要妳好生歇息安胎,所以妳最好不要亂動,要不到時候出了事,豈不是要我拿命賠給王爺?」
「呃……那就甭擦身子了。」她是流了不少汗,但她不覺得有何異味,不一定非得要擦澡不可的。
「那怎麼成?也許他日王爺會封妳為正室,若我讓妳蓬頭垢面地見王爺,屆時妳把氣發在我身上,我豈不是冤得很?」她輕輕地扶著段青坐起身。「妳坐著,讓我替妳好生打理吧。」
「那就麻煩蕙夫人了。」
她都如此堅持了,她還能反抗嗎?就由著她吧。
蕙心動作俐落地替段青褪去衣裳,卻見到她腰間束帶里頭有一只荷囊,順手一抓便往被子里塞,往後喊了聲︰「蜜兒,燕兒,還不趕緊替青夫人抹身子?」
兩個小丫鬟連忙湊近,只听段青閃避地低喊道︰「不用、不用,我自個兒來便成,我……啊……」
趁兩個丫鬟纏著她,蕙心隨即自被子里拿出荷囊,躲到一旁,打開荷囊一瞧,瞧見里頭有張紙條,翻開一看,上頭寫了「借子」兩個字,隨即將紙條再塞回荷囊里,緊握在手心掂了掂下,快速朝外頭跑去。
借子?
朱見暖幽深的黑眸微微地瞇起,再三確認這兩個字是不是出自于東宮太子的筆跡。
「這是蕙夫人替青夫人抹身子時所取下的荷囊,若是屬下沒記錯,這荷囊青夫人向來不離身的。」單腳跪在一旁的穿雲將荷囊遞過去。
朱見暖飲眼睇著案桌上的荷囊,心不禁一沉。
那確實是段青向來不離身的荷囊,不管是上一回染風寒時,還是這一回中箭,只要她一恢復神智,便會立即討回這荷囊,將這只荷囊視若生命般地珍惜;然而,這荷囊里頭竟裝了這等可惡的玩意兒。
一張上等高麗紙紙條,上頭橫躺著簡單明了的任務--
借子。
她曾說過,她是個探子,但她絕對不是為了殺他而來,如今,總算讓他知道她真正的任務是什麼了,原來是來借種的、
濃眉一攏,朱見暖驀地將荷囊丟擲在地,
她將他當成什麼了?
伴在案桌上的大掌緊握成拳,手背青筋直跳,在在顯示出他難以自遏的憤怒。
教他惱的,並不是她為借子而來,而是她欺騙了他!
她所有的辯解全都是假的,只是為了讓他采信于她,只是為了留在興王府,而她再三演出的爛戲碼,他竟深信不疑。她的笑不是屬于他的,她的隨意自在根本就不是真實的;打她一進興王府,她就是有目的、有預謀的。
說不準她像蘭夫人,還是東宮太子特地教出來的,他怎麼會笨得沒看穿?
最教他氣憤難平的,是她將荷囊視若珍寶地帶在身邊,而荷囊里頭什麼都沒有,就只有一張東宮太子親筆寫的紙條。
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她的心里緊緊系著那張紙條的主人,她之所以無所不用其極地接近他,甚至是色誘他,一切都是因為她將他當成東宮太子,她根本就是把他當成了替代品。
早該殺了她,不該放任她的身影在他的腦海里泛濫成災,其至笨得想為她放棄奪位之舉。他是傻了、蠢了,才會想為了一個虛假的女人而放棄原本該是屬于他的帝位。
這可惡的女人,他絕對不放過她,絕不!
「王爺,屬下早就說過,青夫人絕對不是泛泛之輩,要王爺好生提防……」
話到一半,突見王爺陰鷙的目光掃來,穿雲忙又道︰「但是現下知道還不嫌晚,只盼王爺別因一時心軟再鑄大錯。」
「你以為本王還會再心軟?」朱見暖冷笑。
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如今罪證確鑿,她的目的昭然若揭,他不會再替她圓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