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群無病申吟的文人,只會打著憂國憂民的口號沉醉在自我意識里頭,好似自個兒的臂膀多結實,擋得住外族千軍萬馬的入侵;又好似腦袋里頭的墨水夠多,隨意揮兩下筆便能夠改變國綱、造福百姓。
嗟,不就是成就不了大事,才會在街衢巷弄之間賣弄自以為是的文采嘛!
倘若他真有滿肚子墨水,才不會窩在蘇州這個小地方。
可這麼一點道理洋兒卻是半點都不懂,一心只想要天底下最無用的文人。
「我……」康友敬抿緊唇,瘦削的俊臉漲成豬肝色,隨即起身便要定。
範洋見狀,連忙壓著他回座,接著回頭瞪著一臉訕笑的花問柳,快步走到他身旁,以只有他听得見的音量道︰「我警告你,你敢再壞我好事,從此你我恩斷義絕。」
教他搞砸的好事,沒有上百也有八十,但這一回可是不同于以往,他要是再不听勸,到時可別怪她心狠手辣了。
「我哪兒說錯了,我不過是……」
「濤兒,把這只狗拖出去。」她強忍著怒氣,緩步走到桌案前。
「狗?」一直低頭查看賬本的範濤一頭霧水地抬眼看著她,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處理。
範洋不禁搖了搖頭,回頭瞪了花問柳一眼,隨即湊到康友敬身旁好聲好氣地說道︰「康公子你別在意,不過就是條狗,隨便吠了兩聲,沒規沒炬的;一會兒便將他趕出去,省得吵得你耳根子不清靜。」
「不,是我不自量力,我明白的。」康友敬連忙說道。
「不不不,才華這種東西是說不準的。再者,如今的科舉制度八股又沉悶,斷難顯露公子的文采。」
範洋輕摟著康友敬的肩頭,語氣細軟而多情、柔順而推崇,一字一句逗得康友敬很快又回復一身傲氣。
「姑娘……」他驚異地望著她。
「其實,我對公子的才華很有興趣,不如請公子到後院一敘,讓我替公子估個價吧!」她不由分說地拉他起身。
「洋兒?」花問柳難以置信地瞪著她。
她真要當著他的面帶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到後院?她腦袋里到底在想些什麼?難道她都不怕教人給吃了?
範洋猛然回頭,一字一句地咬牙道︰「你若敢跟上來,從今而後我便當你不存在。」她說到做到,相信他該明白才是。
花問柳緊抿雙唇,難以置信地瞪著範洋帶著那不知打哪兒殺出來的程咬金入內,氣得拳頭緊握,卻又不敢發作。
難道他真要放任她這般欺凌他?
不!不對,還有個人可以幫他!
第五章
「妳當時不在場沒瞧見,可明眼人一瞧便知道,那個男人根本是為騙財而來,要不然豈會說要典當才華來著?簡直是笑話!他若真有滿月復文采,何須上當鋪?那個只會要嘴皮子的窮書生,只能誆騙那些不知內情的笨姑娘,沒想到洋兒卻信了,真當他是一個遇不上伯樂的千里馬;她不是這般笨的姑娘,為何她竟笨得相信他的鬼話?她的腦袋到底是在想什麼?」
範府後院的亭子里,傳出花問柳唱作俱佳的泣訴聲。
範江無力地盯著他一會兒踱向右邊,一會兒踱向左邊,覺得眼楮煞是疲累。
「她生性如此,你就甭同她計較了。」她漫不經心地應道,抬手揉了揉酸澀的眼。
唉!這幾日花問柳天天窩在府里沒出半點聲響,她還以為他已經想通打算回京城了,誰知道這會兒他又突然蹦出來大發牢騷。
「這不是計不計較的問題,而是……」他嘆了一口氣,萬般無奈地說道︰「我擔心她啊。打昨兒個我便不見她的人影,她既不在府里,也不在鋪子里,我走遍了蘇州各大街也沒瞧見她,我怕她……」
她會不會笨得教那混蛋的甜言蜜語給騙了?會不會听得雙腿發軟就往人家的懷里倒?這一倒……可就萬劫不復了。
沒出閣的姑娘一夜未歸,這傳出去能听嗎?
不怕壞了她的清白?
混蛋!那個姓康的要是膽敢對她胡來的話,他一定會讓他付出代價!
見花問柳一徑地斂眼思忖,神情瞬息萬變,一下橫眉豎眼、一下又擰眉深思,範江不禁輕咳兩聲。
「放心,洋兒的行為是大膽些,但可不代表她會任人隨意接近。」
「江兒,妳不懂,妳沒瞧見那男人明明肚里沒半點墨水,卻心高氣傲得跟什麼似的,對洋兒要理不理的;可洋兒卻對他死心塌地得很,一瞧見他便像著了魔似的,我真怕……」
「怕洋兒把他給吃了?」範江接道。
花問柳緊鎖眉頭,欲哭無淚。
就是如此啊……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想要欺侮她,她隨便一撥便能將他打飛了;但若是她想要吃了他,那對方是插翅也難飛啊!
一旦教她霸王硬上弓,生米煮成了熟飯,那混蛋就算不娶她也不成了。
這種事兒任誰都說不準的。
花問柳惶惶不安的擔憂著。
「呃……我想,洋兒該是不至于這般放浪才是。」以她這個大姐對洋兒的了解,她該是不會才是。
「真的嗎?」他激動地抬眼看她,漂亮的桃花眼閃爍光芒。
說實話,他心底可是一點把握都沒有……
範江挑起柳眉,笑得有點心虛,「她自有分寸,你就回去好生休息吧,洋兒不會胡來的。」
範江嘴上雖然這麼說,心里也暗忖改天非得要找範洋來問問不可。
「但願如此。」他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
盯著他有些憔悴的面容,範江偏著螓首道︰「我真不懂洋兒到底有什麼魅力,能教你如此心甘情願地為她奔波。」
「天曉得呢?」他自己也不懂哪!
她不僅潑辣又不講理,甚至將他視為毒蛇猛獸,每每見著他就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樣。
雖然她是如此駭于面對他,甚至是瞧見他,他還是忍遏不住地想要她。
若不是真心想要她,他何苦這般折騰自個兒?
要說他貪圖她什麼?肯定是貪圖她那特有的溫潤甜美;可如今的她,沒了記憶中的溫婉,反倒是變得任性潑辣了。
這樣的她,他卻依舊戀慕得緊,彷如中毒已深……
「不是我要嫌棄自個兒的妹子,只是她真的……」
「就是她了。」花問柳斬釘截鐵地道。
「話雖如此,我還是要給你一個衷心的建議,你……還是回京城吧。」依她所見,洋兒是不可能為他傾心的。
倘若她真對他有意的話,哪還需要他如此奔波勞形、南征北討的。
五年的時間不算短,她要是肯點頭的話,也就不會狠心下江南,更不會一見著他來便飛也似地逃了。
「江兒,妳答應過要幫我的,還記得不?」
「我知道,我是為你好才這麼說的,你別以為我是為了要耍賴。」她沒好氣地啐他一口。「早點回去歇著,我想你大抵也一夜未歇了吧!」
這檔子事她怎能忘得了?就算她想忘,他也決計不會忘了同她討。
要是他忘了,他就不會在這當頭跑來找她訴苦了。
與其說是訴苦,倒不如說是來探話,他分明是不信任她,以為她暗地里供給洋兒一個藏身之處。
她正忙著呢,才沒那精神蹚這渾水。
「我怎麼睡得著?一想到她不知道人在何方,我的心就酸哪!」話落,花問柳便拖著沉重的腳步,往通向外頭的碎石子小徑定去。
見他失魂落魄般地走了,範江不禁嘆了口氣。
想他好歹也是個在宮里呼風喚雨的人物,有誰敢不買他的帳?
唉,難得有這樣肯放段為愛痴迷的男子,洋兒卻瞧不上眼……
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