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頭到底還喊了誰的名字,對文字覺而言一點都不重要了。
利悉用不著了,他也用不著了。
「富貴于我如浮雲……」人都走了,官爵富貴算什麼?
知己啊……他文字覺失去了待自己如此寬容的知己和敵手,這一輩子,再也找
不著像利悉這般的人了……他羞愧得不知道該如何自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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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郊外,一整片的墓園,外頭環繞上一整圈粉綻的杏樹,一旁清溪流過,兩旁還垂放著楊柳。
雨依舊下著,漾起淡淡的一片薄霧,教這墓園瞧來有幾分迷蒙,但也教環繞四周的翠綠嫣紅更加清新。
「利悉,你家那婆娘真狠。」
在一座墓前,文字覺打了兩把油傘,一把倚靠在墓碑上頭,一把則撐在身後;墓前擱了兩瓶上好的酒、幾碟小菜,還有一把焦琴。
而他,雖是剃去了下巴的胡髭,但一頭檀木似的黑發卻只是簡單的束起,身上一襲簡單布衣,腳下穿著油靴,怎麼看都不像是出身官宦世家的子弟,遠遠瞧來,就像是一般百姓。
「不過是捉弄了她一下,她競給我個肘擊,撞得我肚子紅上一整片,八成都瘀青了……」文字覺抱怨般地道︰「你不信?我給你瞧瞧,看我是不是在誆你!」
倏地,文字覺真掀開衣袍,露出一大片瘀紅的月復部。
「笑?你還笑?啐……」他不由得也仰頭大笑起來。
墓園里空無一人,唯有他,而他正在利悉的墓前同他聊家常,說起話來瘋瘋癲癲,如同外頭傳的;文家大少自從考上進士之後就瘋了。
「利悉,你別笑了……」狠狠地灌上一口酒,文字覺有些乏力地靠在碑石上頭。
「我不成的,我真的不成……別把她托付給我,我沾不上她的身,只會教她蹉跎了青春……她的年紀二十有四,已經算是老姑娘了,倘若再不出閣,就真沒人要她了……」
他斂下幾分迷蒙的眼直瞪著墓碑。
「利悉,你別光只是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哪……」文字覺無奈地勾起笑,狂放的笑聲里頭帶著些許的滄桑,不復以往的輕狂。「我呀……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不知要怎麼對待她了。」
一口飲盡手里的酒,帶著幾分醉意的黑眸直瞪著冰冷的墓碑,他不禁苦笑,拿著酒瓶直指著墓碑。
「你呀,就這麼撒手便走,留下這爛攤子給我,可真是教我苦惱極了。」
想靠近不能靠近,想疏遠卻又疏遠不得,利悉瀟灑便走,可卻是教他陷入了痛苦的深淵,一忍便是九年。
「混蛋東西,誰是爛攤子,又是誰要你承接這爛攤子來著?」
冷不防地,身後響起一陣嬌斥聲,文字覺尚未回頭,耳朵早已讓人狠狠地擰起,不用說,他自然知道是誰。
「九娘……」文字覺無奈低喃。
這些年,他的耳朵教她給擰得快掉了,她若再不手下留情,說不準這耳朵真教她給擰下。
「你倒給我說清楚。」夏九娘沒好氣地道,縴指沒放松的打算。
好大的膽子,居然背著她,跑到利悉墓前訴苦。
啐,誰是爛攤子?他未免把她夏九娘給瞧得太扁了?
「說什麼呀……」文字覺探手往身後一抓,孰知這一回沒抓著她的人。
「哼,你以為我會笨得再上第二次當嗎?」她夏九娘是何等人物!豈會笨得再上第二次當。
「我可沒料到你有這般聰穎呢!」文字覺揚起笑意,慵懶中帶了點瘋癲。
沒偷著半點溫存也罷,至少沒再教她緊擰著耳朵不放。
「啐。」夏九娘不忘踹他一腳。
「唉……」他吃疼地往前一趴,雙手環上墓碑,哭訴道︰「利悉啊,你瞧瞧,你那婆娘是這般對待我的……」
「你在利悉墓前胡說什麼?」她沒好氣地推開他,在墓前擺上祭拜牲禮。
「我同他說,你的年歲不小了,偏又不出閣,再擱著不出閣,真是要成了老姑娘了。」他側眼笑睨著她。
「我成了老姑娘,又干你的事了。」她惱火地探手又往他的腿上一拍。
「端莊點,別讓利悉見笑,他若是地下有知,瞧見你這潑辣模樣,他會哭的,你知道他向來愛哭。」
「你倒是比我心疼他。」她低喃道。
哼,他倒是把利悉的性子給模得如此透徹。
「他是我的知己啊,空前絕後、獨一無二。」
夏九娘側眼瞧向他,見他向來迷蒙的黑眸難得清醒地噙笑看著墓碑,不知怎地,一股醋意爬上心頭。
然,再把眼移到墓碑上頭,她不禁愧疚得難以相對。
倘若可以,她不想祭拜利悉,但她不能;基于道義,基于曾經是利悉未婚妻的身分,她沒道理不走這一趟,而且……她可以拿此為由邀他同行……
多無恥!說穿了,自己的心思竟是這般深沉。
不想承認也不成……在利悉介紹文字覺同她相識之後,她便已深深地戀上他,但……為何最後會是這種下場?
她還來不及和利悉解除婚約,利悉便走了,而文字覺也變了。
以往她總賺他八股過頭,但現下的他則是放肆過頭,像只月兌韁野馬,無人管束得了他。
像是要彌補以往不曾有過的荒唐,他夜夜笙歌達旦、酒食征逐,甚至還開過幾場賞酒宴,還自摘月樓里聘來幾名舞伶作陪;這些全都是他以往不會做的事,但在利悉走後,他像是變了個人,像極了利悉,但卻又不是利悉。
利悉的死像是導火線,教他以往束守于禮教的心給解放開來,解放的太過徹底,才衍生今日的頹廢荒誕。
倘若她不去訪文字覺,他是不會主動去找她的,偶有幾次因為利悉的交代,他會特地上花滿閣尋她,但……通常一見面他便是大口喝酒,喝得沒完沒了,最後落得教人拾回的下場。
實際上,文字覺和她根本交談不上幾句話,就算真是有交談,談的也都是利悉。
談利悉的卓爾不群、放蕩不羈、情深義重……她當然知道利悉的好,但……說她不守婦道也好、說她敗德也罷,她不過是想要同文字覺聊聊兩人之間的事,而他卻總是刻意地閃避。
不知道是不是他已意會了她的情,礙于利悉,遂不敢同她表情;抑或者是他根本對她無意,遂不忍心傷害她?
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他和利悉之間有著不可告人的關系!
說起來……依利悉對她的疼愛,該不會是如此才對,但若只是文字覺對利悉單方面的想法,這……似乎也不無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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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想什麼?」
夏九娘一抬眼,便見著文字覺一張惑人心魂的俊顏出現在眼前,不禁啊了一聲,身子往後退了一步,就連握在手中的傘都掉落在地。
「你見鬼啦?」文字覺沒好氣地說,不忘替她撿起傘。
「你才見鬼,無端端地湊得這般近做什麼?」夏九娘心虛地低斥著,冰涼的小手忙撫上發燙的臉。
「是你自個兒不知道神游上哪兒去,我不過是好心地喚你一聲。」文字覺接著戲謔道︰「都過了九年,你該不會還打算要同利悉一道走吧?」
「你胡扯什麼?」夏九娘拾眼怒瞪著他。
她何時想過要同利悉一道走了?當年得知利悉的死訊,她難過的是,她還未來得及同他把話說清楚,就因為當初沒把話給說清楚,才會教她現下落進了這般尷尬的境地里。
她知道自個兒不該愛上夫婿的莫逆之交,但感情這檔子事,豈能由著她?
戀上就是戀上了,要她欺騙自個兒說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她做不到!但就因為利悉,遂她現下什麼都不能同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