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還四不以為然地接過手絹,盯著上頭簡單的線條,卻驚訝于手絹上竟是幅山水繡︰灰黑雙色的繡線將蘇州的山水勾勒得栩栩如生……這些灰黑的繡線是打哪里來的?模起來的觸感倒有幾分像是蠶絲,光亮細膩,但似乎又不太像。
「這是你繡的?」他抬眼問著一直未走的姑娘。
「嗯。」她帶笑的點頭。
君還四挑高眉頭,睇了淺櫻一眼才開口道︰「你是哪里人?」
「呃……金陵。」綠繡疑惑的望著他,搞清楚他是在問自己之後,她才淡聲答道。
「怎會一個人在這兒?」
「我的父母雙亡,只好一個人到蘇州來,本想投靠親戚,然而卻找不著,遂便在街上賣手絹糊口度日。」
「你這繡工特別,不知道是師出何門?」君還四斂眼直瞅著她。
他是無師自通,自小愛玩針線,教義父看出了這雙巧手,便要他往這方面鑽研。如今更要他到蘇州設置工坊,可他是個男人,自然不能同一干姑娘窩在這工坊里;現下他缺的正是一名繡工,而她瞧來有幾分經歷,性子也甚為沉穩,倘若要她打理工坊該是可行之道。
第一章
三年後,君還四原本規模不大的工坊再三擴展,成了無人不知的軒轅織造廠,廠里有染坊、繡莊、布店、織造和剪裁制作分門,而里頭還有個綠繡總管事,加上凶惡火爆的老板君還四。
綠繡不只擅長繡工,就連織造所需的結本圖騰,她都能夠輕易描繪再編排羅織,就連染坊也得由她親自調配染劑,才能染出教人驚詫的色彩。
龐大的軒轅織造廠是因為綠繡才能在蘇州扎根發揚,這句話說得一點都不差,然而對外運用手腕人脈接洽買賣的人,則是君還四,因此兩人的關系可說是相輔相成,共同撐起了織造廠。
他真是撿到寶了,是不?
當初君還四一問之下,才發現綠繡亦是無師自通,然而她的手藝卻教他大為驚嘆,仿若撿了塊蒙塵的寶玉一般,只需稍作拂拭,便顯露出難以隱藏的光彩。
事實證明他的決定沒錯,但是……
***
入冬的蘇州一片薄霧蒙蒙,街上的景致一樣喧囂熱鬧,即使是城門邊上,也有不少人撐起油傘,眺望著蘇州的湖光風水。
湖面上飛橋層疊,站在橋墩注視著泛著露光的湖面,那景致說有多美就有多美,然而卻留不住君還四匆忙的腳步。只見他快步從橋上奔過,一路出了城門,直往郊外而去,不一會兒便沖進織造廠里。
「綠繡呢?」進了大門,繞過前庭,踏入大廳,君還四見人便問。
「大概在後頭的織造房里吧。」下人仿若早習慣他這聲色俱厲的神態,悠閑地指了指後頭。
聞言,他不多待的就往後跑,先是穿過中間的染坊,稍稍瞥一眼晾在石板廣場上的染布,隨即又轉個彎往東跑。
「綠繡?」一進織造房,見著里頭忙碌的身影,他倏地停了下來。「四少,管事晌午便到染坊去了。」里頭的姑娘輕聲嬌笑著,似乎對這情景壓根兒不生疏。
「可我方才經過染坊沒瞧見她。」君還四微沉著眉。
「八成是回西邊的繡莊了。」
「是嗎?」他輕吟著,依舊拔腿便跑。
這丫頭到底是怎麼了?想要找她時,卻是這般難找,非得要他跑遍整座織造廠不可!這地方說大不大,說小也是不小,若要在里頭悠閑走一圈,至少也要走半個時辰之多;如今,他正急著……
快步穿過染坊來到西邊的繡莊,大門敞開,君還四往里頭一探,沒見著綠繡隨即轉頭就走。
混帳,他忘了一件事。
君還四不由得暗咒一聲,迅速躍上屋檐,直往後院水榭奔去。
他忘了一件事,綠繡很怕冷。
因為怕冷,所以只要一入冬,她幾乎是足不出戶的待在後院水榭。好樣的,這廠子里頭的人,似乎都忘了誰才是真正的主子,居然聯合起來誆他。
是他笨,忘了最近的天候已經漸漸變冷,而那丫頭肯定是躲在房里、窩在被窩里,說不準還睡得甜甜的,壓根兒忘了這廠子需要一個頭頭發派工作。
她倒是躲進自己的院落里舒服去了,把廠子里的事都丟給她們自己處理……她是不是太懶散了些?
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為了犒賞她,在廠子後頭設了個院落給她休憩用。
君還四無聲無息地來到水榭,激憤地跳至長廊上,無心欣賞這水榭下頭清澈的湖水,只是循著曲折的長廊,來到她的廂房前。
「綠繡。」他深呼一口氣。
等了半晌,房間里頭無人答聲,他不耐煩地又喚了一回︰「綠繡?」他才不信她不在。
除了這兒,她再無其他地方可躲。
盡避水榭外頭是一片梅林,上頭初結花苞,然而,她肯定是連一點欣賞的閑情雅致都沒有,也許她長這麼大,還不曾賞過梅呢,更別說會躲在梅林里了。
「綠繡,我要進去了。」還是不見有人答聲,君還四在門外自言自語地喃喃著,仿若如此一來便算是盡了心意。
推開門,里頭清雅素淨,跨過門檻入內,牆邊花幾倚著矮櫃,檀木衣櫃旁架上一張軟榻,是供她休憩用的;而最里頭的四腳大床,那繡上精美線條的床幔垂放著,他百分之百肯定她是睡著了。
可不是?寒意初濃正好眠,正合著她的心意,若是不偷閑睡會兒,豈不是太折磨自己了?
可,他就是偏愛折磨她。
君還四大步走向床榻,二話不說就掀開床幔,見她蜷縮著小小的身子,似乎睡得正香甜,他不禁皺眉在床沿坐下。
真是的,一點戒心都沒有,倘若闖進來的人不是他,那她豈不是要任人宰割了?低嘆一聲,見著她身旁還放了本書,他沒好氣地抽起,丟到一旁桌上,再抬眼睇著牆邊的書架,只見上頭排滿書籍,全都是有關繡染織造方面的書。
有時候,他會覺得綠繡不太像是一般的尋常姑娘。
這年頭識字的姑娘不多,但識字而且如此熱衷于學問的姑娘更是少之又少;而她……沒有一點文人氣息,也沒有一般村姑的氣質,真不知道她到底是打哪兒冒出來的古怪姑娘。
只是,怎樣都好,重點是她別再睡了。
「綠繡。」君還四探手輕拍她細女敕的臉頰,見她濃密如扇的長睫微眨了幾下才停手。
綠繡微蹙起眉,半眯著朦朧的水眸。「老板?」她迷迷糊糊地喚著他,盡避發覺來者是他,她也沒打算要起身。
「你該知道越近年關,鋪子里的生意早已忙得不可開交,而廠子里頭的活兒更是不得延誤,不是嗎?」君還四沒好氣地道,見她沒起身的打算,他倒也有點慣了。
能不習慣嗎?這模式都不知道已經重復了幾回。
她壓根兒不怕他,而他也已經懶得浪費口水再和她辯駁了。
「可越近年關,天候便越冷……」綠繡小小聲地抗議。
「難不成我沒供你襖子嗎?你就不會把襖子給穿上身嗎?」君還四見她縮著身子,濃眉忽地緊鎖。
啐!懊不會是同淺櫻學的吧,居然開始會頂嘴了?
她該不會是仗著自個兒的好手藝便侍寵而驕了?他不得不承認,打一開始,織造廠的名號就是她打出來的,盡避如此,他也不會就此寵壞她。
「還是好冷……」她又縮了縮肩,拉起被子蓋到唇下。
好暖啊!暖暖的被子,仿佛可以將外頭灰蒙沁冷的天候給阻絕掉,教她怎麼舍得起身?
就讓她再窩一下嘛!天候一冷,她就忍不住想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