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李禎粉色的唇瓣微顫著。
為何每一個人說的都一樣呢?
倘若真如他們所說,難道自己真的是妖孽嗎?
她永遠記得十年前,風鏡上頭浮現的血紅字樣,寫著妖孽兩個大字;三娘便因此而病倒了,月復中的孩子亦失去。從那一刻起,王爺府像是走進永遠跳月兌不開的惡夢里。
王爺府只有她一個子嗣,下人們開始在她身旁竊竊私語,只有一些較不信邪、同她較親近的下人才敢接近她;然而風鏡總會不預期地顯現文字,世事便會依著風鏡上頭的預言進行……
在她十歲那一年,爹不再來看她了,將她囚在府中最北隅的小廂房中,不準她再踏進廂房半步,甚至為她戴上鐵面具、銬上腳鐐。
沒有人敢接近她,即使是送膳食的下人,也是在放下膳食的瞬間落荒而逃。她仿佛真成了名副其實的妖孽,連她也開始相信自己是妖孽;否則要怎麼解釋風鏡上的預言?
再也沒有人願意跟她說話,再也沒有人會模她的頭、對她笑,甚至是給她一個溫暖的擁抱,她被徹底隔離了。
終于到了那一天,她不想再過那種生活,于是帶著爹贈給她的血笛和風鏡一起離開王府。
多可笑!她原以為外頭會戒備森嚴!孰知根本沒有人看守她;他們連接近她都不願意,怎麼可能守在她房外?
說不準,假使自個兒死了,他們還會覺得輕松一點,再也不用面對一個似人非人、似妖非妖的鬼怪了。
然而抱著萬念俱灰的念頭投河時,沒想到卻被他救起……
「怎麼了?」
靶覺到李禎的異狀,石泫紜不禁走到她身旁,想輕輕地拍拍她的肩頭,卻又突地覺得這個動作並不適宜,隨即又縮手。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你為什麼願意讓我待在這里?」李禎不解地問。
她不過是個再陌生不過的人罷了,為伺他願意救她?而且還一連救了兩次。
「你又為什麼願意待在這里?」石泫紜反問。
盡避隔著礙眼的鐵面具,他仍看得見她清澄的眸底蘊藏著太多悲傷、太多他無法理解卻很想了解的哀惻。
在她身上,他看見自己的影子。
即使是現下,他也不確定自己到底是不是已經月兌離了那個夢魘,而她瘦弱的模樣只會更加激起他的不舍和憐惜。
「因為你願意讓我待在這里。」李禎抬眼與他對視。
是啊!因為他的一句承諾才卸下她的心防,讓她在無憂閣里日夜盼望著他的到來,只為了再見他一面。
「你……」沒料到她會這麼回答,反倒讓石泫紜怔愣住。
倘若她是一般被推入火坑的姑娘家,他可以一笑置之;倘若她是一個寂寞的女人,他可以給她一個擁抱;倘若她是一個找不到倚靠的失意人,或許他可以為她編造一個美夢,但是……
她不一樣。
她眸底有太多苦澀,該是清澄見底的眸底卻帶著一抹晦暗。
仿佛是雛鳥見到第一眼看見的人,便已暗許終生的期盼。她是他所見過的女人當中最惹他憐愛的,只因她是與他最相似的人,他幾乎無法置之度外。
可眼前的情勢理智地告知他,倘若他再不走,或許一輩子都走不出這個迷障了,然而他卻有點荒唐地甘願被束縛……
***
八王爺府
經下人引入八王爺府正廳,石泫紜有點意外地見到常常賓客滿門的百花院居然不見人聲鼎沸的宴會。
這是怎麼著?此時正是蓮花盛開之季,依八王爺的性子,硬是會邀地方名紳和朝內官宦共賞花宴,為何……
難道是因為八王爺在尋找馭祥公主的下落?
這念頭一起,猛地震得他又想起那一日……
那天,他幾乎可以說是用逃的離開無憂閣後院,只因他知道自己終有一天會抗拒不了她。遂他像個鼠輩般逃了,倘若能讓她更厭惡自己一點也無妨。
真是悶透了,只要一閉上眼,便會瞧見她那雙希冀的眸,是多麼熱切地渴望自己留下,然而看透了她,他更是要逃。
她的眸子太多變,仿佛處處在防備他人,仿佛在注意著他人的目光;貴為八王爺的公主,她居然放下皇族的身段,如此地仰承曲意,仿佛十分懼怕著在他人的眼中找到驚懼或是厭惡的目光。
以往的她到底過著什麼樣的生活?為何會把她變成這個樣子?
好歹她也是個公主,盡避其貌不揚,也不至于會遭到不好的對待,所以這其中絕對有隱情,而他迫不及待地想找到答案,于是便來到八王爺府。
其實也是為了李誦托付調查風鏡之事,亦是為了大哥石泱漭和李宸之間的事,然而最主要的卻是為了禎兒。
他想證實她的身分,想知道她的過去。
倘若他知道馭祥公主的名諱便犯不著這麼麻煩了,不過知道名字又如何?他亦無法得知她究竟是失足落河,還是蓄意投河。
無論如何,他要知道王爺府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依他所知,八王爺的性子絕無可能囚禁自己唯一的女兒,他既會這麼做,自有他的道理,探一探他的口風,應是可以略知一、二。
「石公子這邊請。」
石泫紜突地放眼,下意識地勾起淡淡的笑敷衍圍繞在他身旁的婢女們。
他幾乎要忘了她們的存在,倘若她們不出聲喚他的話,說不準他會徑自走入王爺府的大廳。
「王爺今兒個怎會沒有舉辦宴會?」石泫紜不著痕跡地問。
何苦要自個兒想破腦袋?直接問這群婢女豈不是簡單多了?他相信她們會很樂意告訴他。
「王爺煩都煩死了,怎麼有辦宴會的興致?」
讓他叫不出名字的婢女輕回道,身子不斷地往他身上靠來。
「怎麼說?」近來朝政並無大事,盡避有,亦與八王爺無關,有什麼事值得他煩的?
「因為……」
「你走開,讓我同石公子說。」
站在另一頭的婢女哪里容得了她再多嘴、討石泫紜歡心,一把將她推到一旁去,隨即佔領了她原本的位置。
「你才走開,石公子是同我問的。」可被推開的婢女哪里容得了自己佔到的好位置被霸佔?
雖說石公子並無官職在身,但他氣度不凡、俊美如神祗,而且對待每個下人都是一樣溫柔;這份溫柔,更是輕易地擄獲了王爺府里的婢女們的心。
況且,石公子鮮少到王爺府,倘若錯失這一次機會,不知道又要等到何時才能再見他一面。
因為如此,只要石泫紜一踏進八王爺府,府里的婢女便把他當成沾了蜜的花朵,直往他身上飛撲,甚至不惜演出全武行,只為能夠得到他的青睞,哪怕只是他隨意的一瞥。
「住口!這個王爺府還輪不到你們開口,給我閃到一旁去!」另外一個婢女見狀,隨即乘機靠到石泫紜身邊來。
「太可惡了,公主的事是我第一個得知的,你們怎麼可以跟我搶功勞?」被狼狽推開的婢女忍不住吼著,壓根兒忘了昔日的姐妹情誼,在見到石泫紜後,已成為互不相讓的仇敵。
「你說那是什麼渾話,我認識公主時,你還不知道在哪兒哩!」
婢女們一句殺過來,一句砍過去,殺氣騰騰,儼若忘了站在她們身旁的石泫紜正愕然地瞪視著她們氣質漸失、儀態漸亂的庸俗。
唉!就是因為這個樣子,他才會不想到八王爺府來;不過,倒也讓他听到一些蛛絲馬跡了。
「你們說到公主,到底公主發生了什麼事?」他試著在聒噪的漫天舌戰中,發出一點微不足道的聲音。
盡避音量不大,但鐘情于他的婢女們倒是听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