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別哭了。」炎燏煌嘆了一口氣,有點受不住老爹的眼淚攻勢。
她不過是及笄,又不是要嫁人,也不是要離開他的身邊,他犯得著這個樣子嗎?真是令人受不了。
「可是爹一想到你就要離開爹的身邊了,爹——」
「嗄?誰要離開了?」
「不就是你。」傅芸娘好心地提醒她。
「我?為什麼?我在這里待得好好的,為什麼我要離開?」炎燏煌驚愕地喃語著,雙腿砰地一跪。「是不是因為我老是偷吃娘的糕點,常惹爹生氣,遂你們不要我了?燏煌不敢了,真的不敢了,求爹娘不要趕燏煌走。」
一雙英氣不凡的眉隨即彎成八字形,清瀅的大眼隨即蒙上一層薄霧,瞧她嬌女敕的杏唇一噘,眼看著可怕的哭聲將重出江湖,兩老趕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她扶起,把事情的原委告訴她。
「闕門矞皇?玉玲瓏?」那是什麼玩意兒?
「這是咱們神偷世家的規定,你長這麼大了,自然要考驗一下你的身手,瞧瞧你有沒有繼承人的資格,所以爹才會選在你及笄的這一天,告訴你這一件事。」這是家族的規定,即使他不願意,也違抗不了族長的命令。
「可是要我一個人到錢塘去……」她長這麼大,還沒去過那麼遠的地方。倒也不是不想出去看看世面,只是這件事來得太突然,讓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要她怎麼接受!
況且,她待會兒就得出發了,娘都已經把她的包袱給帶出來了,分明是趕鴨子上架,不管她允不允,都一定要走。
嗚,這根本就是欺負她。
「煌兒,娘听說,這錢塘什麼都有,不僅有山有水、有谷有湖,還有你最喜歡的杏花糕。」傅芸娘眉一挑,像是勾人墮落的惡鬼般妖美。「尤其那闕門公子家住‘沄涌山莊’,里頭有座‘杏園’,想必那兒的杏花糕定是一絕。況且還有那核桃酥、棗兒餅、裹梅子的脆皮餡餅……」
「我去、我去,娘,事不宜遲,燏煌得趕緊出門,要不然讓其他分家的人得了頭籌,那爹的顏面要往哪兒擺?」她一吸氣,清燦的淚水隨即隱入笑彎的大眼里,手又一伸。「那、那、那,快一點,把我的包袱給我,我得趕緊上路了,要不然遲了,那可是一大損失。」
待傅芸娘將包袱扔給她,她隨即一拎,連道別都省下,一溜煙地往外跑去,才一眨眼的工夫,便見不到人影了。
「唉,這個丫頭還沒同咱們道別便走了。」炎郡鴻不舍地站起身,對著門外眺望著那早已不見的身影。
「有什麼法子?她這丫頭,就是這麼嘴饞,倘若我不這麼說的話,她會願意走嗎?」傅芸娘輕嘆一聲,挽著夫君回座,替他倒了一杯茶,讓他暫緩一下離別的酸澀。
「她這一路去,我實在是擔心。」
「是啊,我這個做娘的,可十分擔心那個闕門公子。」
第一章
「璇兒,你不要死,你千萬不要死……」
揪人心魂的粗嗄語聲幾欲沖破天際,直達雲端,像是在向上天訴說諸多的不甘與不舍。
繆璇緊閉的眼眸噙著淚,只能無語地靜默。
「你收下了我的玉玲瓏,收下我的玉佩,就代表著你願意嫁我為妻,你怎麼可以在這個時候離開我?」他的雙手緊緊地抱住她,望著她即使濃妝也遮掩不了的死氣,不顧眾人的拉扯,執意抱著她往門外而去,帶著她來到他倆最喜歡的杏花樹下。
「璇兒,你瞧,熬過這個冬天,杏花就要開了,到時候你就可以見到你最喜愛的杏花開滿整個沄涌山莊,那飄落的杏瓣,粉白、淡黃、嫣絳……所有繽紛的色彩會充斥在你最愛的杏園里。」
他木然地說著,淚水猖獗地往下落,感到懷里的身軀益發僵直冰冷,他的心也跟著狂戾無情的冬風凍結……
***
「璇兒?」
闕門矞皇自沉痛的睡夢中蘇醒,耳邊听的是繚繞的悅耳絲竹,鼻息間傳來的是誘人幽香,入目的是嬌艷麗顏,然而卻找不著魂祈夢請的身影。
「裔皇,你醒了?」
仿若黃鶯出谷般的嗓音直入他的心坎,他不禁抬眼一睇,才想起自個兒是身在「醉仙閣」。
自繆璇死去之後,闕門矞皇最常來的地方便是醉仙閣,惟有在這里,他的心才能得到一丁點的平靜;孰知這麼一晃卻過了十幾年,他從懵懂的少年變成了紙醉金迷的沄涌山莊莊主。
只是已經好久沒有再夢見的璇兒,為何一出現在他的夢里,卻是那麼椎心泣血?
璇兒……
為什麼要這樣子折磨他?
是因為見到他過得太過于荒誕不經,遂她忍不住在夢中叮囑他一番,要他永遠記住她嗎?
她用不著再囑咐他,他根本就忘不了她。醉仙閣再如何不凡,也僅只是他休憩的地方;這些花娘再美,也僅只是他逢場作戲的對象,鏤不進他的心里,更遑論在他的心中留下特殊的地位。
「你累了嗎?要不要到我的房里休息?」醉仙閣鴇子醉仙,風韻猶存地睇視著躺在她腿上的闕門矞皇。
「不了,我要走了。」
闕門矞皇突地坐起身,俊美惑魂的臉上勾著慵懶的笑,風流地嘗了她一吻,大手在她玲瓏有致的身軀上游走,放肆地挑起焚焰的,卻又狠心地扔下她。
他僅只是調情罷了。
「外頭天未亮,你何必這麼早走?」醉仙急忙揪住他。
「我得去看我的妻子。」他慵懶的笑看在醉仙的眼底卻是令人心疼的木然,然他卻絲毫不以為意,又接著道︰「對了,醉仙,你差人幫我買些杏花糕、梅兒餡餅,我等你。」
醉仙一愣,隨即也只是酸澀地笑答︰「好,你等我一會兒。」
她不是一開始便在錢塘落地生根的。她听說,沄涌山莊的少莊主在十幾年前原本欲與遠房的表小姐成親,卻因為表小姐病體虛弱,在婚禮進行之前香消玉殞,此後他便過著猶如行尸走肉般的生活,甚至連闕門老爺及夫人過世之時,他亦沒有任何表情。
這樣的他,令她心疼。盡避笙歌達旦,她卻沒見過他開懷的笑。
他惟一停留最久的地方便是繆璇的墓……
***
天色微暗,滿天錦霞放肆地佔據山頭,染紅了綠蔭和湖泊。
炎燏煌拖著沉重的腳步,直往前走,不知道自己到底走過了幾座山,涉了幾條溪,她仍是在走,苦命地走,非要到達錢塘不可。
錢塘啊錢塘,到底在哪里?為什麼她已經走了十來天了,卻還看不到錢塘?
每次只要她一問人,那人總是同她說,只要再往東走,過了一座山,見到一條湍急的江水,坐著小船便可以到達錢塘,可是……豈只是一座!她走過了都不只五座山了,哪里瞧得見江水?除非那人所指的湍急江水是可以涉足而過的那種,倘若真的是如此,那她見到的可不只一條了。
但是笨蛋也曉得湍急的江水是不可能以雙足涉過的,是不?
遂她偷馬趕路,搭船過江,一路趕、趕、趕,總是差那麼一點點。
倘若不是她意志力堅強,誓要吃到上等杏花糕不可,否則她老早回老家去。
可是……
嗚,錢塘到底是在哪里,她好想吃杏花糕。這十來日,她身無分銀,靠得只有這麼一雙手,模點干糧糊口。不過她可是取之有義,並不是隨便的路人,她都會拿的;還得要那人瞧來尖嘴猴腮、賊眉鼠眼,一副他家很有錢的氣態,她才會手癢難耐地取財取食。
不過她還是好想吃杏花糕,她餓了,她只想要吃杏花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