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孋無言地蹄著他,不疾不徐地閉上眼,等著他的劍取走她的性命。這樣的相處,她真的覺得好累,要她殺了他,倒不如讓他殺了她,她倒還覺得快活一點;活在這亂世之中,能夠死在所愛的人手下,亦是一種奢侈的幸福,是不?
玄煚怒目炯炯地瞪視著她,手中緊握的長劍正嗜血地等待著!但他卻遲遲下下了手,驀地一旁閃出一道凌厲的刀影,迫使他連忙縱馬閃過。
「大膽!」
來人揮著大刀,隔在兩匹馬之間,逼著玄煚策馬往一旁退去,頓時揚起一陣黃沙。
「濟善!」玄煚眯起危險的妖詭眸子,驀地發現眼前的人正是瓖藍旗副將濟善。怪了,為何不是玄燮?
「你是誰,竟敢直呼我的名?」濟善莫名地蹙緊濃眉,不懂他怎會知曉他的名字。方才他明明見他對著鄂圖泰攻擊的,遂他認為這人必定是賊將,不過既是賊將,初次交手,他怎會知曉他的名?
「玄燮呢?」他又問。
「放肆,竟敢直呼貝勒爺的名諱,你找死!」
黑暗之中,濟善揮著長刀毫不留情地直往他攻去,孔武有力的刀身擊在玄煚單薄的劍上,頓時令他發現這人的內力深厚,甚至連手中的劍都充滿殺氣。
「啐,不過是小小氨將,豈容得了你說大話!」玄煚怒瞪著他,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冰冽的眸子像是嗜血的詭邪妖獸般,激射出懾人的光芒。
「大膽!」濟善雖听聞此人的聲音感覺極為熟悉,卻已將他當成敵將看待,揮下的大刀更是毫不留情地往他身上幾個弱點擊去,而凜冽落下的刀氣更是氣勢萬千地破空而去。
「鄂圖泰,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叫他們別打了!」德孋猛地跳下馬,紛亂的心跳不知為誰。
「福晉,快上馬吧!這里太危險了。」鄂圖泰策馬來到她身邊,欲拉她上馬,卻被她揮開。
「不行,我不能讓他殺了玄煚!」話落,她旋即拔腿往兩人決戰點奔去。
這片惡夜大地,是邪魅叢生的殺戮修羅場,任何人都可能在這里喪生;但她的玄煚絕對不行,不管他是心地殘虐,不管他是逆天而行、叛地而殺,滿懷罪無可追的罪惡,她也希冀他活下去。誰都可以死,但她絕對不能讓玄煚死去!
「福晉!」鄂圖泰見狀,立刻策馬跟在她身邊,不敢輕舉妄動。
德孋來到距兩人不到一丈的距離,眼見一道道凌厲無情的刀氣揮出,劃開她的衣襟,她仍是不為所動,等待著玄煚若是體力不支,她便可以為他上陣除去後患。
才思及此,玄煚驀地發現她的身影,眼看著犀利的劍氣揮下便會傷及她,令他不禁將氣往回收,登時震得他手臂上的血管爆裂,口中吐出一大口黑血,在馬背上搖搖欲墜。
濟善見機不可失,趨上前去欲給他最後一刀,卻沒想到大刀落下,傷的人不是玄煚,而是不知何時護到玄煚身前的德孋,驚得他趕緊側開刀身,卻已來不及……
「德孋!」
玄煚驀地大喝一聲,只見德孋身子一軟,滑落在馬下。
仿佛用不著思考似的,玄煚旋即跳下馬背,盡避他亦身受重傷,卻只憂心為他受下一刀的德孋。
「福晉!」鄂圖泰驀地趕到一旁,見到這一幕,不由得罵向濟善︰「你是瘋了不成,竟然揮刀攻擊瓖紅旗將軍!」
「我是要殺另外一個人的,孰知她竟然……」濟善下馬,一臉不知所措。「那個人要對付你等,他必是敵將,遂我便要拿下他,豈知她——」
「他不是敵將,他是本座的夫君,是瓖紅旗的正主子玄煚貝勒,難道你不識他了嗎?濟善!」德孋氣若游絲地喝道,雙眸緊盯著鄂圖泰,不容許他泄露了任何事情。
「他是玄煚貝勒?」哎呀,難怪他會知道他的名了,以往玄煚貝勒與他的主子玄燮貝勒是走得最近的,他自是知曉他的;不過,玄煚貝勒已然失蹤了八年多,為何會出現在這戰場上?難道真給萬歲爺猜到了?
倘若是的話,那他這下子真是死定了,先傷貝勒爺在先,傷了福晉在後,盡避他有十條命,也不夠萬歲爺責備。
「孋兒,你別再說了!」玄煚瘋狂地為她點上周身幾個大穴,卻發覺她身上的脈動躁亂不安,沾上黃沙的大手不斷地撫過她淌著血的唇邊,一顆心亂得像是失去平衡,怎麼樣也無法平靜。
為何會發生這種事?他不要她死,他真的不要她死啊!
「煚,回頭吧,我會要鄂圖泰什麼話都別說,只求你回頭——」她猛地嘔出一大口血,無力地癱倒在他懷里。
「不要再說了!」他緊咬著牙,感覺一股無以遏抑的酸澀襲上心頭,濡濕了他的眼,卻又感覺到一股妖詭的邪魅直沖上他的腦門,像是要左右他的心念似的,晃動著他的心。
「八年前,倘若不是我多事,你又怎會被擄走?遂我向萬歲爺進言,要萬歲爺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可以習武練箭,直到我變強得可以獨當一面,萬歲爺才將瓖紅旗交到我手中,讓我代替著你;而其間,全是鄂圖泰幫著我的,遂你絕對不能誤解我與他之間的關系……」像是交代遺言,德孋將事情一件件解釋著。
「好了,我都明白了,你不要再說了。」他哽咽著,苦澀的滋味伴隨著幾欲發狂的邪魅分化了他的理智。
「方才又是我誤了你,倘若我不要多事,現下也不會……」她驀地顫動著身子,像是斷了線的風箏,只能隨風打轉,卻無力控制自己的方向。「我還有好多話想同你敘舊,只可惜我們一直沒有機會能好好談談,我們之間一直只有戰事,只有領兵對望的戰役,其余的,在你心中像是多余的……」
倘若她知曉兩人重逢的時間是恁地短暫,她絕不會還想著萬歲爺,想著黎民百姓,想著一切與她不相干的事。
她是個將軍,但她也是個女人,為何要讓她同時背負這麼多的痛楚,逼得她左右為難、柔腸寸斷?她不過是個尋夫的女人,什麼護國的宏願皆與她無關,她原本便是為了玄煚才出征的,不是嗎?她只想要回他而已……
「我們可以一同回到京城,回到玄燁面前,不管他要如何責罰我,我都無怨,我只要有你的陪伴,今後會變成如何,都無所謂了。」他痛楚地說道。每說一句話,身上便起了一陣錐心刺骨般的痛楚,像是刀剮,更像是蟻鑽,痛得他幾欲瘋狂,然而這樣的痛,卻不及失去摯愛時的痛,仿佛這個世界亦會隨著她的死去而消逝,他又何必留下?
盡避身上的邪魅待地吞噬著他的神智,他全都可以將之擊潰,只要她還活著,他可以拋棄一切,甚至是蟄伏在他心中已久的鬼魅。
「真的嗎?」德孋喜出望外地漾起笑容。
「真的。」他怔愣地望著她嬌美的燦笑,頓時發覺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沒有見到她的笑,只見到愁眉不展的她,只見到怒目相向的她,卻沒見到最令他夢寐寤之的笑。
是他剝奪了她的笑,是他置她于痛楚的地獄之中,然而他卻到現下才明白這一切。他為何不信任她?是被鬼魅蟄居太久,令他忘了如何去愛一個人,令他忘了自己是多麼地愛她,甚于自己的生命。
「即使孋兒化作幽魂,也會回到你身邊,望著你回歸我朝,回到孋兒最熟識的玄煚……」她燦笑著,剔透的淚水不斷落下,經由月光乍現的銀光照映,才令玄煚震懾于她的死氣纏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