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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
「乖,再多吃一口。」
像是勸誘似的,坐在床榻邊的玄煚舀了一口七草粥,帶點強迫卻又含著更多的寵溺。
德孋羞赧地張開粉杏色的唇,艱澀地吞下粥,澄澈的水眸里淨是新娘似的羞澀不安。
「還餓嗎?要不要我再差人為你煮一些?」玄煚提起袖子為她拭去唇角的渣屑,又說道︰「這兒的伙食自然不比宮內,不過倒也可以湊合著點。」
「我真的吃得很飽了。」德孋睜開麗眸對上他的,心頭是千頭萬緒。
為何命運如此捉弄人?
倘若當年玄煚沒有被平西軍所俘,倘若謹肅王府仍在,是否眼前的一切便會有所不同呢?遲來的新婚燕爾竟在戰亂之際,令她開心不起來,令她感到心虛,令她感到有說不出的痛苦及哀傷。
她的袍澤仍在戰場上,但是她卻無恥地偎在玄煚懷里,將萬歲爺的聖旨拋在腦後,貪婪地想要向他再多討求一點溫存。呵!好無德無恥的女子啊!
「真的吃飽了?」不過是一碗粥,怎麼會飽呢?
不過,瞧她連日來的氣色已經好多了,總比幾天前那副幾乎凋零憔悴的模樣還好得多,倒也令他寬心了。
德孋輕輕地點點頭,又抬起粉女敕的小臉,偷偷地睨著他帶笑的俊臉,仿似回到了以前,那般的桀驁不馴,卻沒有噬人的邪氣恣肆,那柔柔的笑意像是當年放肆卻又無害的玄煚,不由得令她的心一震。
「好,那你就把路線圖畫下來吧。」
玄煚泛著笑音的黑曜眸子直視她,隨即抱起她走到矮幾旁坐下,矮幾上頭已擺上了紙和筆,顯示他的誓在必得。
「鄂圖泰呢?」她輕問,縴弱的身子不斷地往前靠,不想讓自個兒的背貼上他溫熱的胸膛。
終究仍是可怕的現實,無論她如何乞求,仍是無法回到以往……
「他好得很,你用不著擔心他。」
玄煚的大手攬上她的腰,佔有性強烈地將她納入懷里,如銅牆似的身軀直往前靠去,支手托腮撐在矮幾上,等著她下筆。
「可我沒有見到他的人,不安心。」她戰栗地提起筆,淒楚地揚起小臉對上他,心頭感受慘淡難言。她以為現下的恩愛,可以讓他忘卻彼此間的仇恨,可惜……
是她太天真了,玄煚仍是要路線圖,他進攻京城的決心依舊不變,他仍是要叛亂……
「你先把路線圖畫下,待會兒我會差人帶你到另一個帳里頭見他。」玄煚不耐地喊道。
「我可以相信你嗎?」
「你不相信我?」他嗤道。「把路線圖畫下來吧!待我一舉攻下京城,成了萬歲爺,你就會成為我身旁的皇後,難道這樣的未來你不覺得心動?」
「我一點也不想成為你的皇後。」
要她泯滅良心,無恥地踏上坤寧宮,倒不如一劍殺了她,她還覺得舒服一點,用不著背負萬古罪名。
「你不想成為我的皇後,那你想成為什麼?」玄煚驀地握緊她的手,掐疼了她細白的手腕。
「我只想成為謹肅王府的福晉,其余的,我不敢奢想。」她斬釘截鐵地開口。
「謹肅王府自八年前那一天起,便已經不存在了。」玄煚怒然哼道。「不管你是怎麼想的,橫豎我已經走了這條路,你便得隨著我繼續走下去,不管你要不要,你這一條命已是我的,容不得你拂逆。」
「煚,你既是如此想與我在一起,為何不同我一起回京城,讓我同萬歲爺求情,我們便可以——」
「可以如何?」他的大手驀地鎖住她的喉,怒眼邪睨。「你要我求玄燁,你要我跪在乾清宮前求玄燁饒了我?你倒不如要他把我殺了算了,我絕不可能跪在他面前!」
「煚……」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玄煚怎麼會恁地恨萬歲爺?
「畫吧,畫完了,我便會差人帶你去見鄂圖泰。」玄煚驀地斂怒,在她的香腮上烙下一吻,催促她趕緊下筆。
「你一點也不想與我一同生活嗎?」
「胡說,分離了八年,我是不可能再放你走了,而且我將會在乾清宮與你相守到老。」玄煚執起她的玉手輕吻著,詭邪的寒眸直盯著她。「孋兒,你會幫助我的,是不?」
德孋默然不語,提起筆猶作困獸之斗,終而無奈地揮下狼毫,在紙上勾動線條,洋洋灑灑、條理分明。
「原來如此。」玄煚邊看著,邊說︰「原來他是將主要大軍都埋伏在長沙附近了,我還以為他把八旗軍全都調到京城了哩。」
「將軍,前線有回報。」
帳外突聞一人喊道。
玄煚挑了挑眉,站起身拉開營帳,向那名傳分兵下令︰「你帶著我的女人到另一個營帳里,讓她瞧瞧瓖紅旗的副將。」
話落,他又對著失神的德孋說道︰「你去瞧瞧鄂圖泰吧,看看我是否騙了你,再決定該不該相信我。」
他深情地走到她身旁,拉起她瘦弱的身子直往帳口走去,又附在她耳邊說道︰「你可千萬別打什麼壞主意,別以為我不在你身邊,你便可以搞些主意惹我生氣。看他一眼,隨即回這兒等我,知曉嗎?」
德孋無奈地瞅著邪魅的他,無力地點點頭,心絞欲碎,痛苦不堪,卻又無力力挽狂瀾……
第九章
「鄂圖泰!」
被縛于一座營帳里的鄂圖泰被德孋的叫聲驚回心神,猛地抬眼望著一抹身影向他撲來,突如其來地令他的心漏跳了兩拍。
真如玄煚所說,他對德孋是有非分之想,但是他知曉自個兒的身份,更明白她心中不曾有他的存在。
「福晉,這樣子有失禮俗……」他吶吶地說道,心底無比沉痛。
「鄂圖泰……」她揚起小臉,剔亮的淚水在眸子里打轉。「天!玄煚竟然這樣子對你,他……」
他不是說過不傷他了嗎?為何鄂圖泰身上的傷自那一天起非但沒有好,反倒更嚴重了?若不是他私下對他動刑,依鄂圖泰的身子骨,那傷應該早就已經好了,怎麼可能還會傷痕累累?
「福晉,鄂圖泰的命是貝勒爺的,不管他如何對待鄂圖泰,鄂圖泰都無怨言。」苦于雙手被縛,他只能無奈地將身子往後挪。
「胡說,你又沒有做什麼錯事,他憑什麼責罰你?」德孋睨著他,淚如雨下,無法相信玄煚真如此狠心。「況且,變的人是玄煚,是他變了,他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
鄂圖泰就像是她惟一的兄長一般,他是這般地憐她、疼她,然而她卻幫不了他,反倒是讓他受苦了。
「對了,福晉,你已經把進攻的路線圖畫給貝勒爺了嗎?」一說到玄煚,鄂圖泰驀地想到最重要的路線圖。
「我……」她哽咽地說不出話。
「難道……」
鄂圖泰難以置信地望著她無奈地點了點頭,突地想到貝勒爺定是以他為要挾,逼迫福晉就範。但是,路線圖是大清最重要的機密,怎麼能夠告知敵軍?這下子他豈不成了千古罪人?
「鄂圖泰,是我無能,我既幫不了你,也救不了玄煚,甚至還把路線圖全畫給他了……這事既是我做的,便把所有的罪全讓我擔了吧!」她痛不欲生地低吟。
沒有人會料得到這種情況,沒有人會希望事情會變成這般,但她又能怨誰呢?怨自個兒的無能吧!八年前懦弱的她無法幫助玄煚,甚至令他分神,以致被敵軍所俘,造成今日的玄煚;而現下的她,卻又無法幫助玄煚,無法導正他邪魅的心神,無法力挽狂瀾。
她為何恁地無能,她為何什麼事都做不好?
「福晉,這不是你的錯,是貝勒爺他……恕鄂圖泰無禮,可貝勒爺他真是變得太多了,變得令人……」他絞盡腦汁,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才能說出較貼切的字句來形容。